饶是苏伯琼同顾亭尘相处良久,也从未将顾旭生跟顾亭尘联想至一处。
顾旭生乃是蓬莱赫赫有名的一位宗师,仙府书册记载,顾宗师逝于修界同诡域的一场混战之中。
有关顾宗师的情史,则是蓬莱秘辛,传闻道是顾宗师早年重伤诡君,而后觉得手染鲜血,杀气过重,便在僻静之地疗伤,同另一修士相恋,有了一个孩子,但这孩子不久之后就夭折了。
既是秘辛,那么便是口口相传,没什么切实依据,加之又是宗师相关,普通弟子自然不敢妄论。
但任何传闻,都不会是空穴来风,真假相杂,必然有其根源。
顾亭尘接着道:“顾旭生同十三君……相伴数载,先后神魂俱散。”
“倒也算,天涯同路人吧。”
他这遭说来,像是在讲同与自己毫不相关之人,淡漠得有些可怕。
“上代诡君走了,我便成了新的。”顾亭尘又说,“就是这般接替。”
顾亭尘声音不重,苏伯琼知道他定是有什么不愿细说的,倒也不追着问,将话锋折向了自己:“其实我初次饮酒之时,是瞒着师尊的。”
“从前蓬莱戒律更为严格,弟子不能私自离开仙府,行至人间更不能沾上任何酒色。”
“我受师尊所托,需至人间一趟,得了番艳羡。”
“路过酒肆,酒香诱人,又忽想起常听得仙府子弟道其滋味,便饮了一坛。”
“回蓬莱前,还要浑身上下施下一诀,彻底掩去气味,怕被师尊发觉。”
苏伯琼缓缓道来,顾亭尘也仔细听着,听久了,便又在发鬓啄上了一口。
顾亭尘又道:“偷做之事,总归诱人。”
这话倒是不假。
“但浅尝一坛,你也不算太过逾矩。”顾亭尘道,“不知酒色中的色,你可是也尝了?”
莫说苏伯琼这傲如修竹般的性子,单凭这张脸和周身气度,不知会招惹多少红尘债。
想到这里,他一时间真想将人狠狠嵌入自己怀中,再也不让他人碰触一二。
“没有。”
简单、干脆的回答。
顾亭尘不消怀疑,便知这是真的。
“不过你同你的江兄,可也是饮酒之时认识的?”顾亭尘又想到了这茬儿,“酒的确是个好东西。”
苏伯琼:“……”
一时沉默,惹得顾亭尘又问:“怎么?还真是如此?不知除了江兄,还有别的什么人,把酒言欢,宿醉畅谈?”
“没有。”苏伯琼抬高了些声音,“你真是……”
“心胸狭隘。”
顾亭尘被骂上一句,却跟着笑了几声,十分高兴。
而后苏伯琼则被拉着一道并排枕在这山洞之间,后脑勺垫着顾亭尘的胳臂肘。
顾亭尘又开口道:“那个赌约,我想好了。”
“若此遭江亦轩的确叛了正道,你便送我一袋酥糖可好?”
顾亭尘想一出是一出,苏伯琼早已习惯,不过这一袋酥糖的分量,似乎太轻了些。
“找寻你记忆中的味道,也不是那么简单。”苏伯琼挪了挪脑袋,“谁知究竟是什么样的酥糖呢?”
顾亭尘轻笑一声,鼻息靠近,温热拂面,又在唇间流转一阵。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了些陈年琐事,而后不知何时入了眠。
——
翌日晨光大醒,苏伯琼从顾亭尘怀中醒来,周身力气恢复,那若隐若现的血腥气也消了。
倒是顾亭尘仍然面色如纸,唇上不见血色。
“再睡会儿。”
顾亭尘还闭着眼睛,这么一说,苏伯琼便也将手环过诡君的腰。
相拥于这角落,竟像是彼此取暖、彼此相依。
他一时觉得,这山洞一隅,倒也是隔绝天地的一方小小桃源。
此地只有他同顾亭尘,没有蓬莱与诡域,没有师兄师尊的意外,没有天煞也没有其余纷乱,难得安宁。
可是……
大梦总有初醒之时,他不容许自己退避,他也从来不是个退避之人。
“今日这两方出口都会开启,届时便能离开此地。”顾亭尘睁开了眼睛,“本君很想……”
最后几字低得可怕,仿佛天地之间只允许苏伯琼一人听见。
苏伯琼听到“共浴华池”之语,耳根已然红了大半,身子不由挪动了些,便碰触到了诡君蓄势待发之利器,微一愣怔:“你……”
“灵力衰微,又不是不行了。”
顾亭尘嘴上戏谑,但随后呼吸浓重,像是忍耐多时。
苏伯琼知道他必定不好受。
顾亭尘这么一说,也闹得他血液沸腾,连喉头都有些发紧。
缱绻呼吸自后交织为一曲春水荡漾,平日是纵剑之手,而今抚上对方之利器,仿若也是在过招,也是在厮杀,却是缠绵而忘情。
不多时,两人之手都狼藉得可怕,只得扯下脖间纱布和一方衣角揩了个干净。
此时微风拂面,将奔顶后的燥热又平息了些许。
“轰隆——”
又过上了些时辰,不远处天际闷雷大作,那原本不太起眼的狰狞人面变为原来的数倍大小,双目圆睁,像是在打量着闯入了此地之人。
恰于此时,山洞之处的结界也破出了一道出口。
顾亭尘的猜想不错,同一时刻,两方出口都被开启,一处极有可能是天煞遁影之地,另一方则是返还蓬莱之径,他们需要择定一方。
二人一时无言,最终都走到了人面之前。
这龙角人面的眼珠旋转了几周,最终又落定在了二人脸上。
人面似是又仔细打量一番,忽而张嘴道:“幽冥道启,生人勿扰。”
此言一出,洞口也隐隐颤动,顾亭尘握紧了苏伯琼的手。
苏伯琼只见人面仍然怒目而视,随后又重复了几遍“幽冥道启,生人勿扰。”
幽冥道启,生人勿扰……
鬼魂所经之地,自然是活人勿近,若是近了,便会被煞气吞噬,死无全尸。
“这世上哪儿有如此隐秘的幽冥道?”顾亭尘冷笑一声,满是不屑,“背后筹谋之人,还不速速现影!”
他一掌隔空拍去,山石巨颤得更为厉害,人面从中破裂出一道痕迹,随后朝两边推移,竟是生生裂出了一条道来。
不过眼前一片青光烁烁,浮石万千,踏入其中,只像是走入一片浩大的虚空当中,身后山石碰撞弥合,便不知来路,也不知将行何方。
苏伯琼心念电转,将浮玉召出,玉石散光,很快引出了一条金线来。
顾亭尘道:“那天煞便藏在其间,跟着你这灵器走,估计不错。”
“这地方悬得很,有几分像幽冥道,那便不要朝下看。”
幽冥道,传闻中有厉鬼千万,道启之时,万千恶鬼哭嚎,饶是没有被其拖拽入沉沉深渊,也会被哭嚎声逼至疯癫。
苏伯琼和顾亭尘并肩踏过浮石,顺着金线所引,在此处幽光之中衣摆浮沉,很快踏上了一方浮岛。
岛屿中心之地,有铁索悬空,中间隐现煞气,却同时有金光浮露。
那煞气横冲直撞,却无法挣脱铁索之禁锢。
“天煞竟真的在此……”苏伯琼看着眼前情景,“这里果真不是什么幽冥道,而是为此天煞所设之陷阱。”
以幽冥道之外观,设此大阵,背后之人,绝不简单。
“怕也不单纯是陷阱。”顾亭尘道,“这阵法只能堪堪封住这余煞去向,却不能去除中间的灵玉。”
苏伯琼望着煞气中浮现的金光:“你有办法将其取出?”
顾亭尘道:“的确有办法,不过眼下却欠些东西。”
苏伯琼点了点头。
顾亭尘此时灵力并非全盛,而这天煞中的东西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哪里会是轻易能取出的?
眼下还是先离开此境为妙。
苏伯琼道:“那我们还是先寻……”
他话至一半,顾亭尘一把拉住他,带着他离开了浮岛,二人踏上了一方浮石,险险避过了冲来的一股青光。
此青光并非煞气,而是境中灵力滚动。
换言之,是设阵之人所施。
又是一股青光袭来,这一次是苏伯琼将顾亭尘推开了几丈,掐出一诀,将青光灭去。
但他们身处他人所设之境,便似被无形之网缚住了手脚,连自身灵力所能发挥的功效也要减免不少。
那青光虽变弱了不少,但却由更为刺眼的一道光所覆盖,紧接着便朝顾亭尘方向而去。
“顾亭尘!”
苏伯琼唤了一声,不过眨眼之间,数道青光纵横一处,最终竟然变作了同困住天煞一般的铁索,将顾亭尘牢牢困在了其间。
与此同时,周围浮石碎屑翻飞一阵,掀起大风拂身。
等到风止,他们早已不在这方境界,而是在苏伯琼无比熟悉的蓬莱外岛之上。
苏伯琼看着底下有一群黑压压的人影,紧接着一道人影御剑而上,很快至他跟前:“苏掌座平安归来,可是万幸。”
行至跟前的人正是江亦轩。
不过苏伯琼虽识得眼前之人是江亦轩,却觉得并非是他熟悉的那个江亦轩。
所谓的江兄,此时眼中并未有往日的温和客套,却是有几分凌厉,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张扬。
铁索散出黑气阵阵,而顾亭尘仍然被困于其间,一手抵住额头,不由发出一阵呻.吟。
苏伯琼的一剑被来至身旁的江亦轩止住。
江亦轩道:“苏掌座,现下大阵将成,只待这诡君神魂消散,以身祭阵。”
“大阵?”苏伯琼心有怒意,但眼神淡然,“本座不知有什么大阵。”
江亦轩一笑,转而道:“说来此阵本是掌座师兄徐青氿所设,时至今日才得此良机。”
“苏掌座果然是承天地气运之人,亲自将诡君送到了此处。”
“诡君此时正灵力低微,是不可多得之时,若苏掌座能出手杀了诡君,令其速速祭阵,天煞得灭,其中宝物,自然由掌座得其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