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朝的京都邺城位于洛水之南,背靠云雾缭绕的望城山,西依沧浪江畔,其支流丹阳河宛若游龙,蜿蜒穿城而过,又如璀璨的玉带,将邺城分为南北两岸。
南岸,商贾云集,楼阁林立,繁华热闹。
北岸,宫殿巍峨,府邸连绵,庄严肃穆。
西园台矗立于皇宫之北,玉制高台巍峨耸立,鎏金壁饰璀璨夺目,而帷幔则随风轻舞,宛如天上瑶台。
五月二十日傍晚,千盏琉璃灯齐放光芒,将西园台映照得如梦似幻。
时至戌时前,应邀参加晚宴的各宫嫔妃及宾客均已到齐,唯独叶景渊、萧太后与叶槿容尚未到来。
酉时之末,萧太后偕同叶槿容款款入席,梁清率众人起立行礼。
叶槿容华姿端庄,眉目清秀犹如远山含翠,其头上的金色步摇随步轻曳,闪烁生辉。
戌时正中,叶景渊身着一袭明黄华衣,上绣衮龙玄纹,端坐于席。
酒过三巡,他吩咐宫人将新制菜肴置于叶槿容面前,语气温雅道:“槿容,朕闻太医提及你脾胃虚寒,故特命尚食局按你口味调整膳食。你且尝尝,看是否满意?”
叶槿容轻启红唇,尝过菜肴后,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臣妹感激皇兄厚爱,此菜甚合我意。”
此刻,丝竹之音悠然响起,舞女们翩翩起舞,轻盈如燕。
叶槿容手执冰肌香扇,轻轻摆动,与身边的阿徐低语交谈,欣赏着台上动人的歌舞盛宴。
恰在此时,镇国公之女华阳郡主举杯向她示意。
“今日,皇上在西园台清池设下盛宴,邀请各宫嫔妃、宗室及世家子弟,同庆长公主的生辰之喜。此举不仅彰显出皇上对长公主的深厚兄妹之情,亦体现了皇室对长公主的崇高礼遇。”
华阳郡主在言谈间略作停顿,接着道:“温相作为驸马,与长公主恩爱甚笃,虽因公事暂时离京,但他必定已为长公主精心策划了生辰贺礼。不知长公主是否会让众人一窥究竟,看看自去年温相献上丽景图后,今年又将有何等别出心裁的礼物,以表达对长公主的深情厚谊?”
华阳郡主的言论,引发了众人的纷纷赞同,连深宫内的妃嫔也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此时,曾诞下皇三子的沈贵妃缓缓道:“本宫尚记得去年温相赠予长公主的那幅丽景图,其画工之精湛,令人仿佛身临其境。温相更是即兴赋诗,才华横溢,令众人赞叹不已。今日温相虽因公务繁重,未能亲临,但依他与长公主之间的深厚情谊,想必早已精心准备了一份别出心裁的贺礼……”
梁清轻咳一声,目光温和地落在叶槿容身上,“既然大家都对此充满好奇,你不妨说一下,驸马究竟为你准备了怎样的惊喜吧!”
叶景渊微微抬手,指尖轻触酒盏,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深意,“这是他们夫妻俩的私事,尔等身为外人,不该纷纷议论,若再行此等轻率之举,朕只能以酒代罚,以示警诫了。”
叶景渊巧妙地用话语引导着局面,此时,若叶槿容不透露贺礼详情,难免会让人误以为她小气且不通情理。
果然,华阳郡主立刻接口道:“皇上,大家只是想一睹新奇,并无他意……”
“驸马…”叶槿容以清晰而透亮的嗓音回应道,“并未赠予本宫任何贺礼,想来他可能是在青州公务缠身,一时疏忽了此事。”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一片哗然。
众人议论纷纷,焦点在于温之言权柄极重,如今竟然连长公主的生辰都不放在心上,长此以往只怕江山社稷堪忧。
萧太后端坐不动,眼观宴席上众人之百态,随后说道:“驸马身居左丞之职,执掌中书,一心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日夜操劳。此前又亲自前往青州查探粮草延误及刺史等人遇害一案,此等志虑忠纯的臣子,即便偶尔忘记自家夫人的生辰,也不该成为尔等议论的焦点。”
在座诸人,除叶槿容与上座的叶景渊外,皆起身领受教诲,恭敬表示:“太后所言极是,我等必将今日教诲铭记于心,绝不再犯。”
与此同时,梁仁辅独立于自家庭院之中,凝视着夜空中烟花璀璨绽放,内心愤恨难以平息,不由得怒道:“岂有此理!不过就是一个长公主,荣宠竟超中宫皇后数倍之多。”
此时,一位身着绯衣的男子从他身后快速走过,此人正是叛主求荣的纪琛,他面带紧张地向梁仁辅禀报:“四爷,商州似是发生了意外变故。”
梁仁辅闻言,眉头顿时紧皱,显然对此事极为关注,他沉声询问:“怎么回事?”
纪琛从怀中取出一则短笺,递给梁仁辅。
待梁仁辅仔细阅读完毕后,他才谨慎地提议道:“要不要给商州传信,令他们暂时撤离?”
梁仁辅手握短笺,在庭院中徘徊,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时,纪琛走近说:“他所提供的情报应当无误,若真查出什么,就麻烦了。”
梁仁辅稍作沉思,随后果断道:“既然如此,你去传信,让商州的人分批撤离。”
纪琛点头应道:“是,我马上去办。”
“等等,”梁仁辅突然叫住他,询问道,“封廷还有几日到邺城?”
纪琛略一思索,回答道:“大概还有六七日。”
梁仁辅继续追问:“我交代你调查的事情有进展了吗?江州刺史的案子与封廷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纪琛略显尴尬地摸了摸头,回答道:“下官已经尽力调查了,但目前尚未发现任何特别的线索。”
梁仁辅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他明白纪琛在处理这类事务上确实存在不足之处,但鉴于目前可用的人手确实有限,只能暂且如此。
随着夜空中的璀璨烟火渐渐消散,这场盛大的生辰宴会也逐步走向尾声。
梁仁辅双手负背,慢慢步入屋内。
封廷,这位西北边陲出身的官员,其官场履历中并无江州的相关记录。即使深入探究其官场生涯,亦难寻与江州的任何直接联系。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封廷竟甘冒被叶景渊猜疑的风险,执意涉足这桩与其毫无关联的陈年旧案,他到底有何图谋?
此外,教坊司中的琵琶色教头乔昔,与封廷之间又隐藏着何种关系?
在梁仁辅深思这些谜团时,百里之外的青州乌江镇又发生了一起疑案。
当日阳光普照,乌江镇浅水区人头攒动。
当地乡民们交头接耳,围绕一位不幸遇难的高官尸体议论纷纷。
“据说,遇难的是一位州级高官?”
“什么?真的有人死了吗?那是谁死了?”
“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据李老二在江边捕鱼时所见,那位不幸遇难的是州里主管农田水利的高官。”
乌江镇系信阳县下辖之地,当地县令闻讯有命案发生,即刻率领衙役前往勘查。
待知悉亡者身份时,县令面露惊骇之色,心中慌乱不已。
正值县令为处置此案而烦忧之际,忽闻四周人声鼎沸,杂乱无章,遂厉声呵斥:“何人在此喧哗?”
众人之中,一少年步履从容,上前施以大礼,举止间透露出不凡的气质。
“在下秦怀允,乃南苑姚先生亲传弟子。受河南道黜陟使左丞温相之命,特来此地查办此案。”在秦怀允身旁,莫雨身着一袭白衣,手中紧握佩剑,静默而立。
信阳县令眉头紧皱,低声嘟囔:“南苑之人何以现身青州地界?”但念及对方是温之言派来的人,遂以礼相待,请他们稍作休息。
秦怀允言明来意后,即向发现尸体的李老二,一名以捕鱼为生的百姓,展开询问。
据李老二所述,当日傍晚,他如常至江边收网,却意外发现江口不远处浮有一具尸体。
秦怀允微微抬手,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你是在江口发现的那具尸体?”
莫雨亦觉此事颇为蹊跷,“考虑到此江北高南低,水流湍急的特点,若是溺水而亡,尸体理应顺着水流方向漂浮。然而,它却靠近江岸,这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秦怀允蹲下身子,细致地观察着尸体旁的脚印。
经过一番审视,他缓缓开口:“从这些脚印的形状、大小和分布情况来看,除了负责打捞的衙役留下的印记外,现场还应存在另外两个人的脚印。”
他伸出手指,测量了一下尺寸,继续分析道,“其中一人身高约五尺两寸,而另一人的脚印有所重叠,目前尚难以确定其准确身份。”
他站起身来,环视四周环境,“此处似乎颇为荒凉,除却这位捕鱼的目击者,恐怕难寻其他见证人。”
莫雨冷静分析道:“既然司农参军之死并非溺水所致,那么州里何以将其死因定为失足落水?”
秦怀允转向身旁的衙卫,询问关于信阳县令的情况。
其中一位浓眉大眼的衙卫回应道:“一般而言,知县并不具备坐上宾的资格,但在吴司马五十大寿之时,他却是个例外。”
秦怀允深思后,指示衙卫道:“你率领一批人手沿着江道进行详尽的搜索,并向沿途的村民打听消息。”
衙卫立即遵令,迅速部署人员展开搜寻。
莫雨提出疑虑:“难道司农参军是遭司马的部下所害?然而,其动机何在?”
秦怀允步履不停,沉声分析:“司农官主掌粮田水利,却在乌江镇遭遇不测。而且,当地县令与司马素关系密切,使得此案疑云重重。”
半个时辰后,秦怀允与莫雨抵达了县衙,并径直前往停尸房。
秦怀允示意其他人退下后,他便戴上手套,开始对尸体进行细致的检查。
“尸体口眼张开,两手微握,其间夹杂着杂草与黄泥,这些特征与溺水身亡的情况相符。不过……”秦怀允迟疑了下,“若系失足落水,尸体两手应呈张开状态,且腹部应显著膨胀。但观察此尸表,腹部仅微胀,与常规溺水情况不符。”
秦怀允进一步检查了尸体的口鼻,确认有泥沙和水沫的流出,这进一步证实了溺水死亡的推断。然而,在他抬起尸体的左右手进行细致观察时,却发现指缝间仅存有杂草和泥土,而指甲内部却出奇地干净。
此外,尸体双脚所穿的鞋子完好无损,袜内虽湿润却无泥土痕迹。
这些发现与先前溺水身亡的初步判断不符,需进行更深入的调查与分析。
除此之外,秦怀允对尸体的体表也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其中并未发现任何伤痕或拖擦痕。这意味着,目前可以排除有第三人参与致死或搬运尸体的可能性。
秦怀允摘下手套,语气沉重地说道:“很奇怪,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部分迹象与溺水身亡相符,但又存在若干不符之处。若假设为人为加害,尸体表面却未见任何殴打痕迹;若假设为中毒所致,尸体表面亦无发黑之征。”
莫雨亦细致地检查了尸体,并注意到尸体脖颈处夹着一片树叶,藏在内衣的衣襟之间。
“这片叶子看起来像是桉树叶,那附近有此类树木吗?”莫雨一边问,一边将那片树叶取下,递给秦怀允。
秦怀允接过树叶,仔细审视了一番,眉头紧锁道:“此案显然比我们先前料想的更为复杂,你我有必要再回一趟现场。”
半个时辰后,两人再次回到了案发地。
他们并肩沿着岸边走着,突然间,莫雨敏锐地察觉到有不明身份的人在跟踪他们,她迅速作出反应,手腕轻抬,一枚暗器悄然射出。
在树林深处,一道身影突然现身。
莫雨见状,迅速拔出青叶剑进行防御。
两人身影交错,上下翻飞,左右飘忽,其动作之快,使得周围五丈之内气流激荡,形成阵阵旋转的劲风。
交手三十招后,莫雨便从招式来往间,看出对方剑术非常精湛,于是,她左手蓄积力量,猛然拍出一掌,试图将对方逼退。
然而,对方却凭借着出色的身法,一跃数丈之高,巧妙地避开了这一掌的攻击。
此时,秦怀允终于看清了跟踪者的真容,原来是一名身着灰袍的男子。他动作迅捷,瞬间闪身跨步,手腕翻转,长剑直指莫雨,攻势凌厉,势不可挡。
在此情境之下,莫雨展现出了其卓越的剑法技艺。其剑锋闪烁不定,剑气四溢,纵横交错。在长达三十余招的激烈交锋中,唯见剑刃破风之响与尖锐呼啸之声交织。
灰袍男在半空中连施两掌后,试图借此机会逃脱。
然而,莫雨反应神速,身形迅速腾空而起,再次发射暗器。
此次暗器准确地击中了灰袍男的右肩,但灰袍男仍借助烟雾弹的掩护,成功逃离。
秦怀允见莫雨欲追击,冷静提醒道:“别追了,须防对方设伏。”
莫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随即收敛剑意,沉声回应:“此人,莫非便是上次的灰袍人?”
秦怀允颔首确认道:“正是此人。”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莫雨衣角的一道划痕,莫雨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淡然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无碍,行走江湖,衣物受损亦是常事。”
秦怀允环顾四周,继续分析道:“此处地势较高,且光照条件不足,按照常理,桉树并不适宜在此生长。”
莫雨向江边走去,结合现场情况和秦怀允的查验结果,她推测道:“司农参军应该是在岸边落水,并且落水时应已处于昏迷状态。”
秦怀允点头表示赞同,并进一步分析:“我也倾向于这种判断。他的死因确实是溺水,但溺水的方式却颇为异常。从他身上的痕迹来看,他似乎并非在清醒状态下溺水,也不是被人强行按入水中。而且,在岸边我们还发现了两个人的脚印…”
“他究竟是遭受了重击还是迷烟,亦或是中了银针?”莫雨提出疑问。
秦怀允缓缓走近,“从初步检查来看,体表并未发现明显的外伤痕迹。但为了慎重起见,晚些还要再复检一次。”他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再去一个地方。”
莫雨微微点头,随后异口同声道:“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