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是和谢晚归一起长大的邻家女孩。

在很小的时候，林小雨的父亲年龄看着就很大了，她的妈妈看着却是很年轻，比一般的妈妈还要漂亮一些。她的妈妈一般都不在家，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她的父亲和她一起生活。

林小雨的父亲叫林小虎。林小虎个子不高，长的畏畏缩缩，靠在火车站卖饼子为生。林小雨家的饼子是靠着泥土堆出来的炉子烤出来的。谢晚归的父亲最是喜欢林小雨家的饼子。他总说那是专门烤饼子的土炉子拷出来的饼子，味道最是纯正，会把小麦的香气发挥到极致，现在这个世道是很少能买到了。

林小雨家土炉子上面的铁板是谢晚归的父亲免费给打的。

免费的原因也简单：

都是出门人，不容易，又是邻家。

小时候，林小雨和谢晚归两家都住在同一个大院子里面。那个大院子有两层长长的平房，上下各十个，共二十个平房，整齐的罗列。那时候外来人口很多，院子里的平房被租客占的满满的。

院子的后面有一座紧连着的山。因为年龄相仿，林小雨和谢晚归经常一起去后山上玩耍。林小雨是一个非常爱哭的女孩子。谢晚归常常发现林小雨一个人偷偷去他们的秘密基地哭鼻子。

他们的秘密基地是后山半山腰的一个山洞。山洞旁边有一棵树，顺着树爬下去，就是洞口的位置。那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山坡很陡，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可对当时的林小雨和谢晚归来说，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林小雨家常常能听到她父母争吵或者打斗的声音。无数次，林小雨哭着敲着门，喊着让父母不要再打架了。

谢晚归的母亲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每次她听见动静就会把林小雨哄到自己家里来，给她吃点饭菜和零食。有时候，干脆让林小雨和谢晚归兄弟姐妹四个一起睡了。每次，林小雨都是哭着睡着的。大多时候，晚上也不会有人来找她。如果没有人来找，第二天一早，谢晚归的妈妈就会把林小雨再送回去。每次送林小雨回家，她家就只有林小虎在家里。谢晚归的妈妈回来就会非常生气，说她家到处都是乱七八糟打斗过的痕迹，一屋子的烟味让人进不了门。

有时候也能听见林小雨被林小虎谩骂的声音。谢晚归的父亲没少因为林小雨挨骂的事情唉声叹气，常常一边叹气一边感慨：“林小雨那么乖巧的女子怎么有这么个驴日的一个父亲。哎。娃娃苦了......”。虽然那个时候谢晚归的家里也很贫穷，谢晚归的父亲不停息的努力打铁，卖铁皮加工品，他们一家六口也只是勉强能维持正常的生活。

初中以前的林小雨基本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说衣服不像样，不是说衣服款式不好，也不是说衣服不是新衣服，那个时候整个院子里面除了房东的孩子，没人能给孩子穿什么新衣服，我说的是干净的问题。林小雨的衣服永远都是又皱又脏。她从小就是长的很可爱很清秀的一个女孩，但身上却总是闻起来臭烘烘的。即使林小雨留着很短很短的头发，但头发还是常常打结在一起。

最让谢晚归印象深刻的是林小雨的鞋。

林小雨的鞋底子总会有漏风的感觉，鞋帮字和鞋底子连接的地方总有缝隙。有一次，谢晚归在秘密基地的洞里面铺满了金黄色的树叶子。谢晚归把鞋脱了，惬意的躺下来享受那种松软的舒适感。林小雨迟迟不肯脱鞋，只把屁股坐在树叶上。最后在谢晚归的再三催促之下，她终于把鞋脱了下来。

鞋脱下来的那一刻谢晚归惊呆了。

林小雨的袜子已经破了好几个洞了。非常脏。袜子非常脏。

袜子底下是黏糊糊的一片。鞋子里面除了缝线的地方有点漏风之外，整个本来应该放鞋垫子的地方堆的都是脏东西，那些脏东西层层累积，已经发硬了，不仅发硬还闪着黑色的油光。

伴随着一阵难受和心疼，谢晚归还闻到了一股股酸臭的脚气味。林小雨看谢晚归不自然的表情，立马穿上了鞋子。

担心林小雨难过，谢晚归赶紧安慰：

“你放心，林小雨，我永远都不会觉得你不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像亲哥哥一样。你看，我已经有三个兄弟姐妹了，也不差多你一个妹妹吧？我有多疼他们，我只会对你更好！在我面前，你放心做你自己！不要担心。”

那天的承诺谢晚归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他们两个人在山洞里躺了很久，说了很多自己家里面的事情。林小雨哭了好几次，谢晚归每次都把她哄好。直到晚上吃饭的时间，谢晚归的妈妈在院子里面喊，二人才慢吞吞的开始下山。

谢晚归和林小雨上了初中以后，谢晚归的父亲靠着开破烂厂子挣了钱，买了新的房子，就把一家人都搬走了。没过多久，林小雨家也搬走了。不同的是，谢晚归家搬去了更大的房子，林小雨家却搬去了更小的房子。

髙中的时候候，谢晚归和林小雨考在了同一个学校。那个学校是当地最好的高中。

髙中的林小雨看起来就像一个初一的小女孩，瘦小的不成样子，虽然模样长得更加的清秀标致，可一头会打结的头发和依旧脏兮兮的穿着让她在班级里总是抬不起头。好在学习成绩好，老师们都会常常照顾她。

髙中时期的谢晚归不仅仅成绩优异，而且高大、帅气、阳光，是年级里数一数二能让全校女生狂追的存在。

整个高中时期，林小雨学习异常刻苦。每天早上五点多，就能在操场看见她学习的身影。谢晚归也一直陪着她，二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的程度。在谢晚归心中，林小雨是一个高度需要陪伴，自卑到骨子里的胆小鬼，她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在高压的学习环境下，她需要一个能给她精神力量的人。谢晚归担心林小雨的身体会垮掉，日常要她休息的劝告，她都当做了耳边风。除了陪伴，也别无他法。

对于谢晚归常常和林小雨在一起学习的事情，同学们非常理解，尤其是女同学。她们都说谢晚归和林小雨是发小，在一起当然是因为同情，要不然林小雨身上那么臭，谁愿意和她在一起？男同学也很理解：林小雨看着家境就很差，谁不愿意多照顾一下？除了闻起来臭臭的，长得倒还是不错。总之，没人认为他们两个是情侣。

事实上是，他们两个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谈恋爱这个事情，在一起学习完全是因为习惯使然，就像曾经一起去山上的秘密基地睡觉一样自然。

林小雨的功夫没有辜负她这个有心人，她最终不负众望的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学。谢晚归却因为高考前一天发高烧，第二天考试严重失误，最终没能和林小雨考在同一所大学。

关于谢晚归高考失利这件事情，林小雨每次提起来总是一副歉疚的样子。事情其实很简单来着。就在高考前一个周，林小雨感冒发烧了，很严重，一个人在家，躺在床上动不了。谢晚归去给她送了药。由于林小雨的父母都没在家，谢晚归实在放心不下，只能每天骑车过来给她送饭。

后来林小雨痊愈了。就在高考前一天晚上，谢晚归突然开始发高烧。一早上起来，谢晚归全身酸痛，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去医院打了吊针去考试，考完试以后继续回来打吊针。就这样，高考两天，谢晚归拖着沉重的身体和迷糊的意识，来回奔波在医院和考场之间。最终毫无意外的，考砸了。

谢晚归最后去了一个二本的大学。对林小雨来说，谢晚归高考失利这件事是她的心病。

促成林小雨有这样想法的原因，有一大半是因为谢晚归的爷爷。本来嘛考砸就考砸了，砸了谢晚归也妥妥上个普通的大学没问题。毕竟一个高考也不是直接就把人生定死了。林小雨本不应该有这样的心病。

坏就坏在，谢晚归的爷爷在谢晚归暑假回老家看望他的时候，神经病似的，非要把谢晚归的手机没收掉。威逼利诱不成，还搞出寻死觅活那一套，非要给谢晚归传授什么谢氏祖传术数。林小雨联系不到谢晚归，一直以为谢晚归在怪她。虽然一个多月后，谢晚归见到林小雨后当面做出了解释。林小雨看起来相信了，实际还是觉得谢晚归在怪她。

林小雨的原话是：“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去搞了一个月的封建迷信吗？”

谢晚归之前的解释是：“我不在的这个月，没联系你的原因不是怪你给我传染了感冒，是爷爷没收了我的手机，逼着我学了他毕生引以为傲的所有数术！”

林小雨不相信，因为谢晚归说了“传染感冒”这四个字。

谢晚归的爷爷从八字批改讲到铁板神数，从盘古开天讲到毛主席建国，从物理科学讲到紫微斗数。爷爷说谢晚归是天才，比他爸的悟性不知道要高出多少。谢晚归不认可，他犟着说：“我要是天才，早就高考得状元了！”谢晚归不仅不认可爷爷的判断，也不是很相信爷爷的那一套什么谢氏数术。谢晚归的爷爷拿着个拐棍追着谢晚归满山跑。最终谢晚归实在是担心爷爷年纪太大，万一因为自己出了什么事，不能给父亲交代，挨了几棍子以后，坐下来认真学周易卦术了。

谢晚归的爷爷教授的周易卦术和占卜术都是直接画在地里面的。

爷爷排卦是用树枝一根当阳爻，掰开放就算是阴爻。

占卜术就更简单了。从课程开始到结束，只有铜钱一枚。靠着这一枚铜钱的两种变化，两种之上继续占，就是四种变化，以此类推，衍生万事万物的演绎变化。

谢晚归当时电脑编程语言没有什么概念。后来在大学期间学习电脑编程语言的时候，他都惊讶于这雷同的思维模式和推演手法了。他终于相信爷爷没瞎说，要说理解这类的高级抽象的逻辑，自己确实是天赋异禀。

在所有爷爷教授的课程里面，谢晚归最讨厌的是看风水。他总觉得死人的世界，活人还是不掺和的好。可惜爷爷不同意，爷爷认为天、地、人这三个大方向上的规律，缺了对“地”这一个要素的掌握，对于术士施展数术而言，必然会大打折扣。谢晚归只想早点离开村子，至于是不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术士，他不在乎。他不仅不在乎，他压根就不想成为一个术士。按照谢晚归目前的学识，他认为爷爷这一套就是典型的封建迷信。要不是因为爷爷年纪大，他早就想办法逃跑了。

最后在谢晚归的苦苦求饶之下，爷爷终于放弃了逼迫谢晚归学风水的想法了。一个月很快过去，谢晚归怀着解脱的自由之心，快乐的离开了村子。

回到家谢晚归才知道，父亲早把录取通知书拿到了。全家也没人着急他上学的事情。父亲甚至产生了让谢晚归复读一年的想法。

谢晚归没同意复读。原因是在是否要复读这件事上，爷爷在村里已经指导过了。

爷爷占卜术的通过考试就是占卜问事，事有回响。

毕竟这些所有术数的传承，为的还是使用与决策。

当然，谢晚归连爷爷都没有告诉的真相是，在是否要高考复读这件事情的占卜上，他作弊了。爷爷并没发现。那时候谢晚归就悟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术数完全可以是实现自我目的一种高明手段，它几乎有着完美的遮掩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