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路转陆路,紧赶慢赶还是在春节后才辗转来到了幽州,幽州地处西北,临近多个异族城镇,整个城里多得是高鼻深目、卷发碧眼的异族人,程娇娇这类白皙清秀的南方女子反倒成了异类。
程娇娇还记得来幽州的路上,一路往北,下了好大好大的雪,车队走走停停,还是避免不了轮子陷在雪地里。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程娇娇下马车呆了不到一炷香,浑身就被冻透了,车夫催着她上车,让她莫要冻坏了身子,告诫她日后到了幽州定要买件动物毛皮做内衬的斗篷,不然是扛不住幽州的冬天的。
程娇娇在集市上看了几家皮货铺子,狐狸、山猫、豹子,各式各样的花色挑花了眼,商人极力推荐手上不掺一丝杂色雪白的狐皮,程娇娇最后却选了几块兔毛,面对商人眼里的鄙夷,程娇娇纯当看不见。
依旧是一进的小院子,两间厢房,只花了程娇娇六十两便买了下来,一间用作自住,另一间让程娇娇摆满了酿酒的坛子。
地龙将屋里烧得热烘烘的,没一会就热出了一头汗。程娇娇抹了把额头的汗,打开酒缸盖子,半个月前封上的青稞酒已经发酵出浓浓的酒香。
将缸里发酵好的青稞酒并着渣子一起倒进木桶里,放在地锅上,地锅盛上水在火上加热,天锅置于顶部,酒液便从木桶一侧的小洞中经稻草管流出。
倒掉一杯酒头,这一盆青稞能出将近两斤的酒。
幽州人喝的青稞酒多是不需酿造的,跟南方的米酒类似,程娇娇从食谱上学了个蒸馏的法子,蒸出来的青稞酒比起原先不知辛辣了多少倍,可偏偏幽州人喜欢极了这一口,酒肆给程娇娇下的订单已经排到两年后了。
将这一锅酒蒸完,把坛口封紧,又将十余斤蒸熟放凉的青稞拌上酒曲封进坛子,程娇娇抽空从屋里出去喘了口气,这一会功夫,浑身已经汗如雨下,中衣下隐约透出一抹艳色。
转眼到幽州已经过了半年,刚过完中秋,幽州便下起了雪,晨间刚收拾过的院子,还不到黄昏又是白茫茫一层雪。单薄的衣服被汗黏在身上,经风一吹是透心的凉,待到鬓边的发丝都结上了一层薄冰,程娇娇才依依不舍地哆嗦着回了屋里。
灶上炖好的鸡汤凝出一层黄澄澄的油,只加了些盐便是难得的鲜美,脚边的波斯猫围着程娇娇喵喵叫个不停,听得程娇娇心都要化了,夹一块鸡胸脯肉在碗里放凉了,撕成细丝喂给波斯猫,待猫吃饱了,程娇娇才顾得上自己。
这只波斯猫是程娇娇捡来的,应是哪家大户人家走丢的猫,等了几个月也没人来寻,程娇娇便将猫留下来给自己做个伴,取名叫雪球。雪球乖巧得紧,从不上蹿下跳,也不咬人抓人,又极其粘她,就连晚上睡觉都要挤进程娇娇的被窝里。
在幽州的半年里,程娇娇很少与人交流,除了酒肆的伙计和掌柜,便是集市上几位菜农。察觉到酒肆伙计看她的目光过于炙热,程娇娇给自己编了个克夫新寡的身份,自此,邻居那几个爱管闲事的大娘也停了给程娇娇介绍的念头,以至于雪球成了她日日发牢骚最多的对象。
白日里偷的一点凉,在晚上便遭了报应。程娇娇沐浴时只觉得身子酸的厉害,睡到半夜竟发起热来,身上火热,人却冷得打寒颤,烧得迷糊之际,耳边又响起一道蛊惑的嗓音,
“抱着我。”
这一声犹如招魂幡,让人不由自主寻了过去,只触到一片冰凉,这冰凉的触感成了程娇娇深陷沼泽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侧着脸贴上去,贪婪地汲取这份舒爽,可是还不够。顾不得细想,她主动解开了身上的束缚,整个人朝着凉意的来源攀了上去,肌肤每多一分接触,就更好受一些。
可体内的火将她烧得辗转难安,程娇娇蜷起身子试图硬扛,被带着凉意的手抚过生出一层薄汗的脊背,所过之处刚得到喘息的机会,顷刻间又陷入烈火灼烧,理智再也不作数。温热的吐息扑在煦风脸上,怀里的身子烧得无意识间只能软声乞求,
“水。”
煦风浑身紧绷,长臂环过肩头,将两人贴得更紧,狭小的帷帐内只听见砰砰直响的心跳,指腹贴在滚烫的小脸上,将黏在脸上的发丝轻柔地拨到一旁,颤抖的牙关被撬开。
只觉得干涸的沙漠降了一场雨,求生的意识迫使着植物承接每一滴水,可还是不够,植物的根系不断往下延伸、扎进更深的土层,试图去探索新的水源。
……
“喵~”
程娇娇转了个身,背对着雪球,小猫却锲而不舍地跟随着她的方向,拿脑袋拱她的额头。
“好了好了,雪球最乖了,再让我睡一会儿。”程娇娇嘟囔着,烧了一夜好歹热是退了下来,此刻饥肠辘辘,但身体的困倦让她粘在床上不愿起身。
又补了个回笼觉,直到窗外的光透过帷帐穿进来,程娇娇才姗姗起身,倒也奇怪,烧了一夜汗津津的,除了头发不太舒服,身上倒没有什么黏腻。可昨夜的体验太过于真实,气息混杂至今仿佛萦绕在鼻尖。
昨夜脱掉的衣物散落一地,屋里即使烧了地龙,程娇娇也不肯光着身子下去,只见她裹着被子,伸出一条腿在地上摸索,细白的腿在地上勾勾画画,衣服竟真让她捡了起来。
屋外的雪经过一夜后已经上了冻,程娇娇小心翼翼沿着屋檐下没有积雪的地方磨蹭到了西厢房。冬天酿酒最怕的就是温度不够,刚一打开门,扑面而来的便是滚滚的热气,才算放心。
程娇娇将酒肆预定的几大坛子青稞酒搬到屋檐下,只等着伙计来取。
人病了之后嘴里总是没什么味道,程娇娇胃口也不怎么好,只想吃点咸津津有滋味的,昨日余下的鸡汤煮了锅鸡丝粥,再配上块腐乳,连带着雪球也分了一小碗粥,晌午饭就这样被她给糊弄了过去。
未时刚过,酒肆的伙计上门来取预定的青稞酒,程娇娇听见敲门声,可不敢再像昨日一般穿着轻薄的衣物就冲到雪地里,拿斗篷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才去拉开门闩,将人迎了进来。
酒肆的伙计是个十七八的小伙子,名叫方天成,身材高大宽厚,肤色黝黑,脸颊两侧带着西北特有的红,笑起来时衬得牙格外白。
一见到程娇娇,方天成展开一口白牙,笑着说道:“程娘子,我又来打搅你了。”
“哪里谈得上打搅,份内事罢了。”程娇娇微微点头,侧身让其进到院子里,院子大门敞开,若有人来往,一眼便能看清院子里的情形。程娇娇两只手抱着都费劲的酒坛子被他一手提起,轻松挪到板车上,不一会儿就装好了所有酒。
拾掇好了东西,方天成却没立刻动身走,反而从怀里取出来一盒胭脂,塞到了程娇娇手里,扭扭捏捏地说:“程娘子,她们说的我都知道,可我不信,你人这么好,心又善,我不介意,我愿意娶你。”说完推起拉着板车扭头就跑。
程娇娇在他身后哑然失笑,他愿意有什么用,可自己不愿意啊。
想起自打做了酒肆的生意,方天成每次来的时候,冬天备着热茶,夏天预备好了酸梅汤,程娇娇的无心之举,却埋下了如此祸端。
何况方家的酒肆是幽州城东最大的,程娇娇这里一半的青稞酒都卖给了方家,若是因为这种原因失了生意,程娇娇肠子都能悔青了,没想到方天成竟然是个软硬不吃的,这种借口都打发不了他。
程娇娇随手将胭脂盒放下,唉声叹气地对着雪球诉苦,“雪球,你说我也二十了,都成老姑娘了,是不是真的该考虑考虑嫁人了?”
想起自己的招婿大计,程娇娇脑海中一亮,这也是个借口啊!凑到雪球脑袋上猛亲一口,程娇娇又喜笑颜开转头进了西厢房,她就不信了,方家还能答应让儿子入赘到她这个“克夫”的寡妇家里?
波斯猫碧绿的眼睛闪烁着光,蹑手蹑脚跳上了梳妆台,一反常态地扒拉着上面的物件,“啪”一声过后,方天成送的胭脂已经碎在地上,雪球喵呜一声,伸了个懒腰,找了块阳光晒得暖和的地儿躺了下去,闭眼假寐。
娶她?还轮得到你?真是愚蠢。
……
方天成对程娇娇的心意,方母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方家虽为商贾,对程娇娇这个寡妇的身份也并没有多么在意,接触下来,程娇娇做人做事都是利落洒脱的做派,但到底程娇娇如何,又岂是方天成三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方母安慰自家傻儿子,道:“你也莫慌,程娘子人就在那里,总不能凭空杀出一个如意郎君将其抢走,你耐心等上几天,娘替你探探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