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水县衙中,一间略显老旧的屋内,安澜小心翼翼地换好那即将燃尽的烛火,烛芯在他的拨弄下轻轻跳动,似是不甘被更替。
换好之后,他便脚步轻缓,退出了门。
关门之际,许是被风吹到,他手中那微弱的烛光像是被什么惊扰了一般,忽然闪动了一下。
安澜心中一惊,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连忙回头望去。
那院内一片静谧,月光洒在地上,宛如一层银霜,却空无一人。
安澜皱了皱眉头,心中暗忖:“莫不是自己多心了?”他抬手挠了挠脑袋,然后回身将门关好。
关好了房门,他刚要松一口气,再度转身之时,忽然一道寒光如电般闪过。那寒光来势汹汹,速度极快,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手中的烛光便“噗”的一声熄灭了。
安澜瞪大了眼睛,借着那尚未消散的一点余光,看到那本就剩余不到一半的蜡烛,此刻竟然被削得只剩下了底部那一小截。
“县令可在里面?”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如同冰窖里吹出的冷风。
安澜刚要有所动作,便猛地感觉脖颈处一阵冰凉。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把长剑抵在自己的脖子旁。
那剑身泛着冷冷的寒光,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顺着长剑向上抬眼望去,面前之人低着头,斗笠掩面,根本瞧不见面容,但听声音清脆婉转,不似男子的声音……
他喉咙上下滚动,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那喉结抵着冰冷的剑刃缓缓滑动,心中满是紧张与疑惑,却强装镇定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却仿若未闻,并未回答,只是又冷冷地问了一句:“县令在里面?”
“你找县令大人作甚?”安澜一惊,面前这人怕不是慕容氏派来的杀手,来刺杀自己大人的?
此时,屋内之人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对话,便出声问道:“安澜,发生何事?”
听到这声音,安澜看到面前之人明显地慌了神。
机不可失,安澜心中一横,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咬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一个翻身便朝着一旁闪去,剑刃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趁着这个时机,他猛一推掌,朝着那人击去,掌风呼啸,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声。
那人没料到安澜会突然反击,急忙收剑闪躲。慌乱之中,顾不上头上戴着的斗笠。待站定之时,斗笠已然滑落。
安澜抬眼一看,不禁惊喜地叫道:“陈姑娘?”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打开。
阿幼背对着沈昭,一时间呆愣住,没有立马回身,方才并未看清面前人是安澜,自然也没料到他会在此。
没想过故人重逢会以这般情形……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仿佛能将这周遭的空气都凝结成冰。
良久之后,阿幼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似有无奈,又似有感慨。她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沈昭身上,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轻声说道:“沈大人,许久不见……未曾想到,大人您竟到了此处做起县令来。”
离开都城时,未曾听说沈昭被贬官下放的消息,想来应是在他们离开之后的事儿了。
她与永王、临福一路上走走停停,行进得颇为缓慢。而沈昭若是快马加鞭赶路的话,自然会比他们早到此处。
也是凑巧了,恰巧永王在此处出了事儿,而沈昭便再此处当县令。
自阿幼转身起,沈昭的目光便一刻也未曾从她身上挪开。那眼神里似有千言万语,又似藏着无尽的思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启唇,问道:“你为何来此?”
提起这个,阿幼心中那股子气“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想到府衙外那可怜的老伯,当下便质问道:“那府衙外的鼓声大人难道听不见?为何置若罔闻?”
沈昭刚要张口解释,恰在此时,一个衙役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缓缓走过。灯光在夜风中摇曳不定,映出衙役那疑惑的面容。
沈昭见状,快步走上前来。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急切,伸手握住阿幼的手腕。
阿幼只感觉手腕处一紧,想要挣脱却未能成功。沈昭的手温热而有力,他低下头,声音温柔得如同涓涓细流:“夫人,莫要再胡闹了……”
那衙役听到动静,停住了脚步,躬身问询道:“大人,可是出了何事?这位是……”
安澜赶忙走上前,对着衙役说道:“这可是县令夫人,女扮男装从都城赶来寻大人的。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你且快快退下,莫要在这里打扰县令大人与夫人的……嗯……温存。”
那衙役一听,脸上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连忙深深躬身,然后匆匆退下,脚步都显得有些慌乱。
沈昭轻轻拉了拉阿幼的手腕,示意她跟着自己往屋里走。见阿幼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他便凑近阿幼的耳边,小声说道:“且先进来再说……”
那温热的气息拂过阿幼的耳朵,让她的脸微微一红。
安澜见二人走进屋内,便自觉地守在门外。他站得笔直,耳朵却警惕地竖着,以防有什么人偷偷靠近听墙角。
进了屋内,沈昭这才松开握住阿幼手腕的手,方要开口,却见阿幼直接走到桌前,将那半杯他未饮完的茶水一饮而尽。
阿幼奔波了一天,连口水都没喝上,现下渴的快不行了……
喝足了水,她才道:“看来这府衙上下与大人您并不同心?”
沈昭听闻此言,微微苦笑,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与疲惫。
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所言极是。这婺水县的府衙啊,如今已是名存实亡。名为县令府衙,却不过是慕容氏手中的提线木偶,我初来乍到,孤掌难鸣,即便有心为百姓做主伸冤,然府衙之内却无人肯办事,各个阳奉阴违,如此我如何管得?”
阿幼听着沈昭的话,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沈昭在都城任大理寺少卿时的模样,那时的他,身着官服,意气风发,何等的风光无限。
可如今,到了这婺水县,却被逼迫得如此狼狈……
“所以,大人您叫舞妓入府,便是想让慕容氏的人觉得您不过是个酒囊饭袋,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沈昭点头道:“正是如此。这府衙上下,到处都布满了慕容氏的眼线。我这边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转瞬之间,慕容家的人便能知晓得一清二楚。所以,我只能这般伪装自己,先让他们放下防备之心。待我在这婺水县站稳了脚跟,再徐徐图之……”
他话尚未说完,却见阿幼眉头越皱越紧,转而问起:“还不知你来这里做甚?”
阿幼叹着气,仰头看向他,心虚回答道:“沈大人,我可能给您带来了一个不小的麻烦……永王殿下被那慕容氏的人抓了去……”
这事儿可非同小可,毕竟涉及到永王。那永王可是当朝皇帝最为宠爱的弟弟,这事儿沈昭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
倘若永王在婺水县辖内丧命,待皇帝知晓了,不仅这官帽保不住,只怕性命堪忧。
然而,当得知永王出事的消息时,沈昭的脸上却并未显露出太多担忧的神色。
他只是微微抬起头,眼神中透着一丝冷静与决然,缓缓说道:“明日,慕容氏家主设宴,邀请了婺水以及附近临县的数位官员。你且与我一同前往吧。来此也有些时日了,是时候去会一会那慕容琰了。”
说这话时,沈昭双手背在身后,脚步沉稳地在屋内踱步,心中似在盘算着明日宴会上的种种可能。
窗外,夜色正浓,黑暗像是一块巨大的幕布,将整个婺水县笼罩其中。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慕容氏设宴,只怕是鸿门宴。
那慕容氏在婺水县只手遮天,此次设宴,却请官员前去,无非是两个原因,一为试探,二为拉拢。
可即便明知是龙潭虎穴,为了搭救永王,沈昭也不得不去,况且,他若不去,又如何继续在慕容氏面前继续伪装下去……
阿幼心知此去凶多吉少,可她并未退缩,“好,我与你同去。大人,若是他们胆敢对您不利,哪怕是拼上我这条性命,我也定会护着您安然离开。”
即便是为了婺水县的百姓,沈昭也必须得活着……
沈昭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少女,看着阿幼那坚定的眼神,不禁思忖,这个小小的女子,到底是从何处得来这般无畏的勇气,竟敢说出如此以性命相护的豪言壮语……
无需她舍命相护,他会好好活着,且不管前路如何艰难险阻,他都不会让阿幼有丝毫损伤。
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犹如春日里的暖阳……
此时,屋内的烛火摇曳不定,似是被这凝重的气氛所影响。那微弱的火光映在两人的脸上,映照出他们各自不同的神情,一个坚定无畏,一个温柔内敛,却都怀着相同的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