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在半夜醒来。
温楠条件反射扯下眼罩,台灯昏黄,原本虚掩的房门开了大半。先吓了一跳,清醒了两秒往床尾的方向看去,狗子躺在垫子上睡的香。
又大半夜偷偷进房间睡觉。
温楠拿过床头手机,凌晨四点。
微信群里的未读消息此时才点开看。谢凡持续和邱秋斗了一会儿气,一连复制黏贴了五条:[温楠,温楠呢?人呢?]
一分钟后故意艾特邱秋。
[你看,一听到你要上门,人都消失了。]
[她肯定正在拉黑你。]
[说不定已经拉黑你了,正在悄悄退群。]
邱秋愤怒表情三连发,外加一条文字:[隔壁一群广场舞大妈都没你聒噪!]
最后以一个滚的表情包结尾。
温楠顺手回消息:[我还在群里。]
又艾特邱秋:[听到你呼唤我了,从床上爬起来为你撑腰。]
这个时间点当然不会有人回应。
她退出微信,刷起手机。看完了一篇短篇小说,又玩了把无聊的游戏,最后翻了翻狗子生日的照片和视频。天彻底亮起来,到了遛狗时间,两眼还睁着。
温楠起床换衣服带狗子下楼转了一圈。回来坐在闷热的客厅,睡意侵袭,往沙发一躺,正要入睡时想起下午的相亲,摸到手机设好闹钟。
再醒来是中午。
邱秋在群里回:[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条心。]
跟着一个感动到哭唧唧表情包。
谢凡也哔哔:[你这深更半夜回消息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天都没法聊了!]
她回:[不能。]
她把手机丢在一边充电,爬起来洗漱,又从冰箱里翻出小块面包,将就吃了点,顺手拨了方书哲的电话。
周五晚上,仅剩的一位顽强相亲对象再次约她见面,她回复要参加生日聚会。顽强相亲又说周日也行。她再回复说周日约了朋友吃晚饭。顽强相亲对象说那就下午茶吧。
顽强相亲对象是温楠外婆娘家邻居的表侄子,由外婆牵线,据说收入高,老实本分,没有谈过女朋友,是邹丽娟最满意的一个。
地点定在温楠常去的商场顶楼。
温楠进门找到男生,桌上放着蛋糕饮料,甜品造型精致,饮品不管好不好喝,容器就很别具一格。
另外三人带一娃随后进店,坐在温楠后面的位置。
苏宇晨和璐璐闲着无事非要凑热闹,怂恿方书哲加入。结果,夫妻俩听到一半带娃逛商场去了,丢方书哲一人镇守现场。
因为确实无聊,男生的介绍太冗长,从自己说到爷爷奶奶辈,从工作收入到家庭状况,事无巨细,听得三人脚趾头扣出三室两厅。
“我毕业后一直忙着工作,没时间谈恋爱。”
“呵呵,是吗?”温楠垂下眼喝了一口冷萃茶,有些惊喜,“这茶好喝。”
男生笑得憨憨,把放在中间的蛋糕推到温楠面前,“我同事推荐的,她们说很好吃。”
温楠把蛋糕推回去,“我不吃蛋糕。”
男生干笑一声:“我们公司的女生说女孩子都喜欢吃甜食。”
“哈哈,是吗?”
安静了一会儿,男生吃了几口蛋糕,问:“你外婆说你工资挺高的哈?”
温楠的嘴角有点酸,“在一家小公司做助理,朝九晚六,领一点死工资勉强养活自己。”
“这样很好啊,女生工作稳定能更好的兼顾家里。”男生抬眉一笑,“听说你也兼职平面模特。”
温楠点头,“一般是周末接活,偶尔跑外地,助理工作也要出差,没有一点精力顾家。”
男生面露尴尬,又问:“介绍人说你自己买房了?”
“对,很小的一套,刚够一个人住。”
“冒昧问一句,是在哪个区?”
“高新区。”
“那边啊。”男生似有了解,“那边十年前没什么人,这几年兴建了很多写字楼商场,人多了起来,房价涨了不少……”男生开始对高新区的发展历程侃侃而谈。
李谦扬从扶手梯上来就看到店里的温楠,她正和另一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
此时,坐在靠窗位置的另外两人也傻掉了。
这家店坐落在市中心的商场顶楼,整面落地玻璃,站在玻璃前俯视,一片富有文化气息的白墙灰瓦坊巷映入眼帘。独具一格的视野风景吸引了大量的人前来打卡,一夜间成了网红店,整排靠窗的位置在周末的下午座无虚席。
而杨淮雅和许穗正坐在靠窗位置拍照,刚开始专注于找角度拍照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坐在靠门口的温楠。许穗拍完照随意地扫了眼周围,视线被一个熟悉的侧脸吸引。杨淮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容僵在脸上。
谁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消失多年的人。
许穗还没有想明白应不应该告诉李谦扬就看到他推门进来,杨淮雅也看到了,简直是如遭雷击,脑袋出现短暂的空白。
此刻根本来不及阻止,两人呆若木鸡地看着李谦扬朝温楠方向走去,心中同时哀叫:完蛋!看到她了!
正在此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
背朝温楠,面朝门口坐的方书哲看到推门进来的李谦扬吓了一跳,暗骂自己乌鸦嘴,快步走过去拦住他,“外面说。”
两人走到商场外的空中花园,找了处屋檐下的阴影处。
“那个是她家里人塞给她的相亲对象。”
李谦扬脸色秒变难看,“她在相亲?”
“是,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意思?”
“这个人是她外婆托人介绍的,约了她很多次,她不想让老人家难做就同意见面,只是走个过场,一会儿她就会直截了当拒绝。”方书哲的嘴角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笑,“一个相亲对象而已,没必要放在眼里。”
李谦扬绷着的脸缓和了几分。
两个不太熟悉的人站在阴影里,空中花园的寂静凸显了两人的沉默。
李谦扬忽然低声问:“她怎么会抑郁?”
方书哲愣了下,转过头打量他。
“我看到了病历,她不知道。”
那天从温楠家离开,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输入抑郁症三个字。他在电脑前坐了一下午,查阅了相关资料,在社交网站翻看了大量别人发布的经历。
天黑下去的时候,他的一张脸血色全无。
他不敢想象她经历了什么事让她坍塌到无法自我修复。
“怎么会?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夕阳下沉,方书哲眯起眼,深吸一口气,“她的病可能复发,你能接受吗?”
他反问:“为什么不能接受?”
方书哲稍稍偏头,淡声说:“她病发的时候会情绪崩溃,求你成全她,她只想解脱。更多的时候她会装作挺好的,选择独自承受,不吃不喝不睡,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伤害自己,你甚至很难察觉。大部分时间里你都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她受苦,一天天瘦下去。”
李谦扬盯着前方,下颌线绷紧,细细密密的疼痛由内而外蔓延全身。
“我爱她。”他说。
简单又深情的三个字。
方书哲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手腕上有些褪色,略显陈旧的手绳。
“因为这六年她没有一天是轻松、快乐的。”
李谦扬呼吸一滞,唇角抿紧。
方书哲沉默数秒,她的六年,他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说起。
“你们刚分手那段时间她的生活非常拮据,没有支援,父母逼迫。能让她这样坚韧的人一夜间长出一缕白头发,你想想,那是什么样的压力。”
“拮据?她爸妈呢?她爸妈逼迫她什么?”李谦扬知道温楠爸妈给的生活费不高,但她对物质没什么欲望,不至于生活拮据。
“她爸妈逼她去嘉禾市工作,用生活费要挟她。她不去,她爸妈就真没再给过一分钱。”
“为什么一定要她去嘉禾市?”李谦扬不理解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为此不惜断掉她的生活费。
“嘴上说为了照顾她,实际是想完全掌控她的人和钱。她爸妈想在她身上复制她姐走过的路,先把她留在身边,再哄她上缴工资,最后以替她存钱的名义占有她的钱。”
不仅李谦扬觉得像听了一场天方夜谭,方书哲第一次听她说起的时候也是惊到说不出话。
“她一个人熬过了苦日子,她爸妈就开始找理由朝她要钱要东西。她父母是无底洞,填不满,当她不想再填的时候,她父母就逼她结婚,她越反抗,她父母就越是想方设法把她抓在手里,道德绑架、辱骂、冷战、全家人联合起来骗她的钱,她长期遭受这些能好吗?”
李谦扬脊背生出一股凉意,病因竟然是她的亲生父母!
邱秋说她爸妈吸她血。这哪是吸血?这是把她往死里逼。
李谦扬很少听她提自己的家庭。他是从细枝末节中猜测她父母对她不好。她生病住院,她父母没出现;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家长会,她父母没出席;高考完没几天就把她介绍到同乡的仓库打杂。
工作结束那天她兴高采烈跟他说:“我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诶,可以换新手机了。剩下的给你买好吃的,你想吃什么?我买了带回去给你。”
她在电话里计划给他买零食,给他家人,她爷爷奶奶以及邱秋爸妈带嘉禾市特产。
第二天,听到她在电话里沮丧:“辛苦了四十五天,同乡把工资给我妈了,她不肯还我,说我肯定会大手大脚花光,我连钱都没有摸到。”
后来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她妈妈拿出一半钱给她换了手机。
她打暑假工换来的手机被偷,她父母却没想过给她买一部新手机,他们给的生活费勉强够她一个月伙食费,根本不可能有余钱。
当时李谦扬不理解她父母的行为。
他爸爸在他刚上初中时辞掉体制内的工作,搬到市里重新开始,工作忙碌,但从未缺席过他的成长,与他保持密切联系,在他成长的路上的每个关键时刻都会抽出时间陪伴。家里条件比较艰难的几年,他妈妈依然坚持每个暑假带他去旅游,之后再送他去南浦市姑姑家住一段时间,由姑姑带他和表弟出国旅游。
他的爷爷奶奶也时常惦记不在身边的两个孩子。尤其惦念不常回家的姑姑,每天关注南浦市天气预报和社会新闻,打电话提醒姑姑添衣保暖,注意安全。
在他看来,一个在异地求学的女儿丢了手机,父母应该第一时间给女儿买新手机,提醒她补卡,而不是无所谓的态度。但他们好像完全不担心联系不上女儿,整整两个月没联系过她。
他一直以为她父母对她只是漠不关心。
原来,漠不关心已经是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