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的早晨,在路过一片小绿洲后,沙漠里的人越来越多。
男男女女都有,砍树捡柴的,挎着篮子或是背着背篓在沙漠里挖菇子挖各种野菜的,又或是在找什么东西。
肖芝只跟着阿赤默默赶路,不再轻易靠近任何人。
毕竟人心难测。
这是她昨晚从那一老两少身上践行过的真理。
要是阿赤只是独身一人,没有那么多狼兄弟守护,他一个人对上那五个人,肖芝觉得再怎么厉害也免不了被砍两刀?
至于他们四个人,不扯阿赤后腿都不错了。
达尼还能挡挡,可他还小又太瘦弱,老者库莫的话更不用说。
而肖芝和塔娜,两个人加一起也只能挡一下,毕竟人家拿刀一砍,她们的防身武器木棍就能断成两截。
要说他们坏吗?
其实也未必,只是为了活命,不惜以牺牲别人生命为代价罢了。
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在茫茫沙漠中,遇到了就是缘分,这是老天爷都在帮他们。
昨天晚上,那位叫库莫的老者带着孙子孙女跟他们两个真诚地道了歉。
老者库莫在进入深漠后就知道有人跟踪他们了,无论是往回还是往前走都一样有危险,只得在那片仙人掌多的地带打转,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转机,就碰上了他们两人。
人多力量大,目标也分散些,加上阿赤那样的体形,最适合当活靶子,他们当然要跟着赖上了。
就是塔娜,也是老者鼓励她去跟肖芝交好的。
塔娜心地纯良活泼,在沙漠的几天里憋坏了,好容易遇到一个趣味相投又和蔼可亲的阿姊,自然想亲近。
肖芝也有自己的私心,想跟塔娜交好,方便日后打探消息。
两人一拍即合。
不过现在,形同陌路了。
肖芝和阿赤走在前面,一老两少远远缀在后面。
临近中午,肖芝便看到了远处群山相连、层峦叠嶂的景象。
再走近一点,山下的村落城镇也进入视野。
看来这就是男人的目的地了。
肖芝早就取下了脸上蒙着的自制“口罩”,高高扎起的丸子头也放了下来,分成两股编成了两条麻花辫垂落在肩头,上面还插着两朵路上摘的野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合群些。
但她那身白大褂的标准医生扮相还是引来了许多人侧目。
何况她还跟穿着发型落在世人眼里同样奇怪的阿赤走在一起。
从沙漠出来,路过几个村庄,肖芝发现这里得房子多是低矮的石头房和茅草房,没见到过一砖一瓦。
路人的衣着打扮与那一老二少别无二致,长相亦是如此,只有大多男人头上都喜戴帽子,妇女头上多扎着布巾。
相比之下,她和阿赤的穿着打扮及纯汉人长相才是与众不同的异类。
一路上几乎是被路人“目送”过来的。
靠近小镇,路边的商贩就多了起来。
有挑着扁担卖各色吃食生活用物的,有推着车沿路叫卖的,也有些头上扎着各色花布巾的妇人挎着小篮子做小本生意的,好不热闹,看得人眼花缭乱。
肖芝一路仔细观察下来,发现基本都是以物易物,也有花钱的,不过离得远,她看不清这里的钱长什么样。
等到了镇上,脚下的黄土路也变成了铺着各色石块的青石板路,低矮的房子变成了错落有致、栉比鳞臻的商铺,还有了砖瓦房。
两人走进小镇,难免又被路人当猴一样围观,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肖芝有些社恐,垂着脑袋不敢面对路人的视线,只盯着阿赤走路,他走一步她就走一步,像小儿丫丫学步。
阿赤对镇上的布局显然是烂熟于心,牵着三头羊左拐右拐就来到了镇上专做牲畜买卖屠杀的那条街上。
几个屠户打扮的男人看到他牵着的羊眼睛一亮,一一上来和他攀谈,阿赤都只摇头不语,继续往前,男人们纷纷露出错失百万的表情。
肖芝跟着他,悄悄打量着一切。
这条街上的牲畜种类丰富,常见的鸡鸭牛羊马骡都有,还有许多骆驼,独独少见猪这个品种,肖芝纳罕不已。
阿赤牵着三只羊来到一家铺子,那铺子门上有块牌匾,用当地语言刻的,肖芝看不懂这些鬼画符一样的文字,但从这古朴的匾额也能看出铺子有些年头了。
铺子大门两边分别开着两扇大窗作沿街售卖的档口,案板上陈摆着当日鲜杀的生禽,且品种多样。
看档口的伙计认得阿赤,纷纷探头与他打招呼,阿赤点头回应,随即牵着三只羊进入铺子。
铺子里又别有洞天,偌大的空间被划成一个个圈舍,分门别类养着各色生禽,客人们在各自心仪的生禽圈舍外挑选,自有伙计招呼,甚至还能进去选。
就是这气味有些难闻,肖芝尽量屏住呼吸。
一个年约四十、肚圆膀粗、下巴留着一撮小胡须的男人迎了上来,笑着和阿赤行了个抚胸礼。
他穿着墨绿波纹孔雀纹锦圆领直裰长袍,腰间别着一枚花纹繁复的玉佩,头戴一顶墨绿色的圆顶小帽,粽黄色的头发被编成许多根辫子自然垂着,活脱脱像只花孔雀不小心掉进了各色动物粪便汇集臭气盈天的粪坑中。
男人看到阿赤身后的三只羊,同样露出欣喜的神色,忙将他引到一旁。
两人交谈了几句,男人就叫来伙计牵走阿赤手中的三只羊,往铺子里的羊舍中去,而他则是摸出三角银子,又掏出身上的钱袋子点了点,拿走了里面的二十枚后,剩下的连袋子一起给了阿赤。
肖芝原本站角落里低着头当背景板,看到铜钱出现,立马走到阿赤身边,一直盯着那铜钱。
样式是现代考古发掘或者电视古装剧里常出现的那种圆形方孔铜钱没错,但体积偏小,铜钱的方孔极大,上面刻着的符号或文字也是她不认识的。
花孔雀做了买卖,才注意到阿赤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待看清她的长相后却大惊失色。
汉族女人!?
小小的古提镇怎么会有汉族女人出现?
花孔雀忙激动地问道:“好兄弟,这个女人是你的吗?”
这倒把阿赤问住了。
刚在捕羊陷阱坑中发现这个女人的时候,阿赤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沙漠深处鲜有人涉足。
不过与他无关,也没多想,本来只打算把人拉上来不要占着自己辛苦挖的陷阱坑就是了。
但是这个穿着奇怪的女人好像赖上了他,一直跟着他走,他也没阻止,就是想看看她想做什么。
结果那女人突然哭了起来,还大喊了一声“回家”。
女人、哭泣、回家,这是困扰了他多年的噩梦。
他站在熊熊燃烧的大火前,里面有个看不见脸的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哭泣,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也听不懂,但梦的最后女人都会大哭着冲他大喊“回家”。
梦里的女人说的不是龟兹语,也不是狼语,是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
“回家”总会清楚地穿到他的耳朵里,似乎要冲破他的耳膜,十分刺疼,每每做这个奇怪的梦,他总是耳朵被疼醒,再也睡不着。
阿赤曾试着学梦里的女人发出的声调,把“回家”模仿给狼兄弟和镇上认识的人听,问他们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没有人能回答出来。
阿赤便一直把它当成一个梦。
直到身旁这个女人的出现,她大哭着说的“回家”,像极了梦里的女人说的,声调音调都一模一样,证明她是会这种语言的以及这种语言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他的梦也是真的吗?
鬼使神差的,他把晕倒的女人带回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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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芝注意到那只花孔雀看到她先是大吃一惊,然后开始用打量货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别扭极了,连忙靠紧阿赤。
花孔雀问了半天,都不见阿赤回答,又看到肖芝紧紧挨着阿赤,心中了然,又继续问道:“我想买下你的女人,你卖吗?”
在他们龟兹国,女人就是男人的财产,可以随意买卖的。
陷入万般思绪的阿赤根本没听到他这句话,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后,摇了摇头。
回答的是他第一个问题,这个女人当然不是他的。
阿赤将她从沙漠里带出来,是猜想她应该是古提镇人,毕竟这片沙漠附近就这么一个城镇,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是了,到了镇上这个女人怎么还跟着他?
阿赤狐疑地看了看肖芝。
花孔雀也同样在上下打量肖芝,只听他道:“庇佑我的一位使君十分钟爱汉族女人,她们温柔似水,皮肤白皙又温柔小意,身上也没有牛羊膻味。”
“庇佑我的一位使君十分钟爱汉族女人,她们温柔似水,皮肤白皙又温柔小意,身上也没有牛羊膻味。”
“大夏朝和我们西域诸国之间的禁制关了有五十年了,去年才打开通商,我们龟兹虽也算富庶,不过弹丸之地又比不得赤勒、天竺、高昌和乌孙几国物产丰美,会来行商的汉人不多,而且来的基本都是男人,听说大夏朝的汉族女人门都不让出,他们的皇帝对户籍又管得严,就是花重金买也难买得到。”
花孔雀一顿,想到阿赤也是汉人长相,只不过他在此生活了多年,镇上的人对他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汉族女人很值钱,我也不瞒你,你若是愿意卖,只管出个价,老兄我届时还能在使君面前替你美言两句,你人高马大的,没准还能挣个前程,再考虑考虑?”
花孔雀又看了一眼肖芝,觉得十分可惜,便跟阿赤多解释了两句,好让他知道自己是错过了多大一笔机缘。
什么大夏朝,汉族女人,阿赤听了几耳朵,不知道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还扯到什么前程,更是听得云里雾里。
阿赤不懂也不想懂,人一直都太复杂了,还是和狼一起好。
想到这个,随即冷着脸摇了摇头。
花孔雀十分惋惜的送他们出了铺子。
这里的女人出门有蒙着面纱的,肖芝赶紧把自制的“口罩”带戴上,虽还是有人打量她的穿着,但往她脸上看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走出了铺子老远,肖芝还是能感受到背后有双眼睛粘着自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