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声音吵醒了里长一家,里长李顺贵最先跑到后院,见自家女儿瘫坐在地上,赶忙上前,呼哧呼哧的声音透着关心,“小芸,怎地了?”
方才的叫声已经耗尽了李清芸的所有力气,她此时浑身瘫软,唯有惊恐的眼神还在用力,靠在自家爹怀中连话都说不出,只眼神示意那院墙的一角。
李顺贵顺着她的视线,只模糊看到了一个黑影在墙角趴着,正好此时清宏也跑了过来,他大喝一声:“我儿,抓贼!”
李清宏顺手便抓过了院门边的扫帚,李顺贵也拿了一根木柴,听到喊声,那黑影像是动了动,两人见状,皆大喝一声,双双举起手中武器。
正要拍下,那黑影终于出声,声音比清芸还惊恐:“岳父大人,是我,是我,我是张元仕!”
武器停在半空,黑影终于颤颤巍巍地爬了出来,月光下,张元仕沾着泥土的脸映入了众人眼中...
已是子时,村子里除了里长李顺贵家已经没有亮灯的人家,此时一家人都聚在堂屋,李顺贵坐在上首,平日里好脾气的脸上泛着铁青,里长夫人抱着被吓得出魂的女儿一个劲的安慰,清宏清乐两兄弟愤愤地盯着跪在堂屋的张元仕,要不是婆娘拉着,早就上前揍人了。
张元仕呜呜咽咽地缩着,他本不愿把清芸接回家,自己一个秀才往后是要考状元当官的,娶了这么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婆娘,让他很是没面子,他早就想休妻,可奈何一直没找到原由。
上回大考没考好,被书院的同窗当着面戳到肺管子,他心里憋闷,回家又看见自家这黄毛丫头,气不打一处来,便对着婆娘动了手,哪知这岳父大人早不来晚不来,第二日招呼不打一声便跑来看外孙女,最后竟闹得村里人人皆知。
想到这他眼里不由泛起一阵埋怨之情,要不是这一家子把事闹大,也不至于让他连书院都回不了,院长已放出话,他哪一天接回婆娘便哪一天才能回去上课。
没办法,他只能主动过来请,可他三翻四次地低声讨好这一家子,却愣是没有进过门,连清芸的面都没见到,就那婆娘的性子,自己稍微大声点就会什么都听自己的,若是能让他当面和婆娘说话,定是能把人接回家。
于是,他只能想了这么一个主意,只要他能见到李清芸,还怕她不同意吗,怕是当晚就能一起回去,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倒霉,刚翻上墙便被发现了。
此时他只能跪在地上低着头,哆哆嗦嗦地狡辩:“岳父大人,我错了,我不该这般偷偷摸摸地过来,我就是太想她们娘俩了。”
李顺贵侧着头,仿佛连看一眼地上的人都觉得碍眼,声音难得地冷:“哼,前几日还在嚷嚷着要休妻,如今又说是太想她们,不愧是读书人,说谎话都不打草稿!”
张元仕有些后悔前些日子过于冲动,如今这老匹夫揪着这事不放,他知道自己要付出些代价才行,于是他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是我的错,那日我脑子糊涂了,说了好些混账话。”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发现李顺贵并无所动,所幸狠下心来,啪啪啪连着往脸上一顿打,“都是我的错,是我混账,岳父大人还有兄长你们想要怎么出气都行,打我骂我都好,我都受着,只恳求岳父大人让我和清芸还有小丫说说话。”
一声一声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十分吵闹,隔壁的李大头被惊动,在院墙边喊了喊:“里长,发生什么事了吗?”
张元仕立马停了手,暗暗地咧了咧嘴,李顺贵也没说什么,只回了句:“没事,起夜时碰到野猫了,这畜生翻墙被我打了几下。”
李大头这才放心回屋。
而被内涵的畜生不敢吭声,见李顺贵没说话,又作势挤了挤眼泪开始往脸上呼巴掌,只是这时却被制止了。
李顺贵沉着脸盯着他道:“行了,别在这作态了。”
张元仕闻言讪讪地放下了手,脸上还流着“悔恨”的泪水,他故意看向清芸,眼里是恰到好处的无措和悔意,不得不说他若是真的演起来,也确实颇有种既老实又规矩的模样,连里长夫人对他的情绪都有些放松了。
李顺贵看在眼里,他不说是眼光毒辣,也至少是个男人,他自然懂眼前这暂时悔恨的女婿可能并不是真心想接清芸回家,只是迫于压力罢了。
可是清芸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娘家,而张家定是不愿出和离书的,如今这张元仕害怕他害怕清宏,所以短时间内肯定不敢再欺负清芸,他们张家大张旗鼓上门了几回,在外人看来也显示出了礼数,若是清芸一直不回,怕是最后有理也要先没理三分了。
李顺贵心下叹了口气,面上还是冷然开口道:“当初清芸上门,我们两家三书六礼一样没少,她是你们明媒正娶的媳妇,如今你竟让她受了这些苦,若你还想她回去,过两日便正经拿了东西上门,并在门外高喊三声接清芸回家的话,若是你连这个都做不到,那往后就别想再见到她们娘俩了。”
张元仕顿时一阵暗喜,正要回话,却被打断。
软话说了,接下来便是警告,李顺贵接着厉色道:“若是往后你还敢做出那日的事,届时即使你不愿写和离书,我们家也不介意闹上公堂让知县定夺,
你要知道,圣上广纳贤才,如今平山县秀才一年比一年多,而你若是敢再做出殴打婆娘之事,便证明了你是一个品行不端之人,届时你的秀才之名还能不能保住可就说不定了,你可记下了?”
直到此时,张元仕眼中才真正有了恐惧,只因李顺贵说到了他真正的命门,功名于他来说是命根子,无论谁都没有他考功名重要,他赶忙点头,一边磕头一边答:“小婿记下了,我再也不敢了,谢岳父大人。”
这场半夜的闹剧终于结束,李顺贵没把张元仕留下,他大晚上翻墙进来,本是打算偷摸在婆娘房里歇息一夜,这样明日他们李家即使有气也不敢多撒,只是如今张元仕可不敢再提出留下,只装作依依不舍地模样看了清芸,灰溜溜走了。
憋了一晚上的清宏终于出了声:“爹,你为何还同意让妹妹回去?”那张元仕嘴上虽这么说,可谁知他会不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往后妹妹若是又受他欺负可怎么办,家里人又不是时时在她身边。
李顺贵背手准备往后院走,听儿子这么说,他自己也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于是拿着儿子撒气道:“你懂个屁!那和离书是那么好拿的?往后若是掰扯不好,你让你妹妹还怎么在张家村生活,这些你可有想过?整日只知道和离,你若是真的心疼你妹妹,便时不时的上门去看看她,别一天到晚没事就窝在房里不出门!”
李清宏不出声了,他确实没想这么多,只觉得自家妹妹不能这么受委屈,他从小就疼爱这乖巧柔弱的妹妹,恨不得让她不要嫁人的好。
如今听了他爹的话,他也明白了其中关节,默不作声地看了看自家正在抹泪的妹妹,心下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房,算是接受了他爹的决定。
一旁清宏的婆娘心下也有了些不满,公爹这是在怪自己缠着他家儿子?她心里也有气,若不是婆母一直在明里暗里说她没本事怀孩子,她又何必做这只知道缠着男人的狐媚子?
可她毕竟还是害怕自家公爹,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暗暗咬了咬牙,低着头跟着自家男人回了房,也不想再管小姑子的破事了。
清乐年纪小,他不懂什么和离,可他爹和他哥都妥协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被迫接受。
而清芸和她娘,两人是一个比一个没主意,都是听一家之主的,更是想不出别的法子,只能默认了这个决定。
这一晚上的闹剧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连一向喜欢扯闲篇的清宏婆娘都没敢说,桃李村的众人只知道两日后,张元仕终于进了里长的家门。
而李姝这边,哥哥回来了,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她的摆摊搭子,娘辛苦了好些日子,该让她好好休息了。
依旧是烈日当空,阳光勤劳地洒向四处,争取让陆地上的一切生物都热得大汗淋漓,李姝兄妹俩找了个阴凉地休息,李姝习惯地开始在地上练字。
刚起了个头,小飞蹿了出来,奶声奶气地声音响起:“姐姐,今日要背完三字经,不能偷懒,还要写...”
完了!
李姝赶忙一把捞过小团子,试图用怀抱把他的嘴堵住,祖宗,你可别说了!
小团子不懂,以为是在玩游戏,于是学着书院里夫子爷爷的神态,再紧的怀抱也没能挡住他的声音:“上课之时,不可玩闹,否则...”
李姝赶忙打断,颠倒黑白地出声:“小飞啊,今日姐姐给你带了夫子,姐姐就不教你了,让这位新的夫子教你千字文可好?”
果然,小团子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因着是生人,他躲在李姝的怀中没出来,只顶着圆溜溜的眼睛在夹缝中看向一旁的李挺。
可李挺又不是小朋友,他可不好糊弄,于是带着笑意又给小团子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你叫小飞?这几日李姝姐姐教了你什么?”
小飞脱口而出:“是我教李姝姐姐,我是她的夫子!我还有束脩呢!”
李挺...
他这妹妹真是出息了!
李姝...
这小团子之前跟她说话都是几个字几个字蹦的,现在一连串说出来都不带停,她捂都捂不及...
李姝抬眸,对着她哥笑得十分乖巧,哥,我如果说是看在这小团子是一个天才的份上,我才跟他请教的,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