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打开音响放起了歌,英文饶舌狂拽酷炫,在跳跃的火光中越发激昂,整个片场的气氛瞬间点燃。
大伙都嗨了,摇头晃脑,享受迷乱轻狂的感觉。
赵雪妮坐在一堆不认识的人之间,心情有点儿郁闷。刚才一时冲动扔了许漠给的烤棉花糖,许漠脸色不太好看,起身去拍摄时一句话也没跟她说。
“喝点儿?”旁边一个脏辫男孩递来瓶啤酒,“拍广告有什么好紧张的,咱们又不是主角。”
“……”
更扎心了。
赵雪妮道了声谢,仰头喝了一口,浑身上下颤得一抖。
零下的温度,这酒竟然是冰的!
“我们就……只用在这干坐着?”她问。
紧绷的身体被全身通爽地刺激了一下,也因有人主动搭话,渐渐放松下来。
“对,我们是气氛组啊。”脏辫笑了笑,“嘉纹姐没告诉你脚本吗?我们公司今年新上市的这款SUV主推越野续航,宣传片讲的也是一群帅哥美女上山下海玩户外的故事。”
赵雪妮点点头,“哦,那我们就是……”
“一群。”脏辫对着远处扬下巴,“帅哥美女在那呢。”
她转首看去。
火光尽头,黑色越野车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车子点火启动,原地轰油门,掀起一阵又一阵极富磁性的低音炮声浪。
那声音奢靡,性感,酥酥麻麻钻进耳朵。
赵雪妮没来由得全身发软,抬眼一望,驾驶座里,许漠下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幽深的目光一直紧锁着她。
视线相触,她心口一跳。
“Action!”导演大喊。
话音刚落,只听发动机嗡鸣巨响,她眼前掠过一团寒气逼人的凛风。
越野车以闪电般的速度破开前路,车尾卷起漫天雪尘,所有人的脑袋跟着车子从左转到右,以为它就要一条直路开到底时,车子忽然一个灵活甩尾,向右漂移,转到所有人后方去。
“漠哥帅啊!”几个男人难掩激动的挥拳大叫。
赵雪妮也开始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与那次骑鸵鸟比赛不同,此时此刻,天上有无人机,地上有滑道摄影,十几个机位同时跟拍许漠开车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帧画面。
还有为他摇旗呐喊的观众。
这里才是他真正的主场。
“我靠!”脏辫喝酒的动作一顿,目光跟着许漠的车子飞快移动,“太牛逼了,三百六十度回旋圈……”
赵雪妮问,“那是什么?”
“你没发现吗?”脏辫举着酒瓶指给她看。
“漠哥一直在围着我们绕圈。”
赵雪妮愣住。
一阵风吹起她头发,就在拨开乱发之际,越野车飞驰经过正前方,许漠在纷飞的雪雾中看向她,忽然朝她的方向一打方向盘。
车身一晃,扑得篝火乱跳,热浪翻滚。
“——啊!”所有人吓得大叫,赵雪妮也险些喊出声。
她捂住狂跳的胸口,在那一瞬,车檐阴影里的许漠似乎笑了一下。
“漠哥太坏了啊!”脏辫和同事们相视一笑,“又逗嘉纹姐,我听见她在车里尖叫了。”
“他俩啥时候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啊,都认识七年了。”
“来来来,打个赌,谁会先告白!”
大家七嘴八舌聊起来。
赵雪妮坐在角落,深呼吸压住那种颤动的情绪。
又是错觉吧,刚才那瞬间,许漠玩味的笑。
不是为她。
“哎,你跟漠哥怎么认识的?”聊到一半,脏辫在其他人热火朝天的间隙,扭头看她。
“招聘广告。”赵雪妮说。
“噢……”脏辫顿了顿,“你还不了解漠哥以前是做什么的吧?”
赵雪妮说,“反正他干养殖挺厉害的。”
“哈哈,那你可太小看他了。”脏辫笑起来,指着那辆车,“看见底盘了吗?这车的独立底盘悬挂系统一年前申请专利,A厂开价5个亿要买,我们公司不卖,知道为什么?”
赵雪妮摇头。
她只知道A厂是国内最牛逼的互联网大厂。
“因为是秒杀全球所有汽车公司的天才创意。”脏辫用酒瓶跟她碰了下杯。
“就是你口中这个只会干养殖的家伙设计的。”
赵雪妮握着酒瓶的手僵在半空。
她忽然想到许漠的车坏在家门口那天,她踢他的轮胎,喊他下来修车——
汽车工程师么。
和修车差不多。
“每个人追求的东西还真是不同。”脏辫笑叹口气,“漠哥大学毕业进公司,带着设计部所有人花了五年设计这个系统,这是他全部的心血啊,眼看新车就要上市,他走了,成果全部留给公司。”
赵雪妮眼里起了一层雾。
越野车又一次开过眼前,许漠直视前方,侧脸硬朗利落,对众人的欢呼叫好不为所动。
他越淡漠,越令人想要仰望。
“我们老板几次想请漠哥回来,他都拒绝了,这次还是嘉纹姐想的主意……”脏辫说到一半打住了。
赵雪妮看着他,“怎么?”
脏辫摆摆手,“哎,这不能说……”
“我干了。”她碰了下脏辫的酒瓶,仰头喝完整瓶酒。
液体冰凉,直刺心脏。
“你随意。”她将空酒瓶放上桌。
没有男人禁得住酒量上的激将,脏辫无奈笑了。
吹完一瓶酒,他也把空瓶往桌上一杵,“根本没有什么模特。”
赵雪妮盯着他。
“宣传片会在新车上市那天全网发布,漠哥是唯一主角。”
“这是嘉纹姐送给他的礼物。”
-
拍摄结束已经很晚,摄影团队在收器材,许漠从车上下来,穿一套全黑冲锋衣,和导演聊着什么。
赵雪妮远远看着他。
傲人的大长腿穿上黑裤短靴,酷得令人挪不开眼。
几天前肌肤相亲的人,此刻却让她不敢走过去。
差距一直存在,只是养殖场的环境消弭了这些。
直到林嘉纹和她的团队一来,将她和许漠两个人的世界撕开一道口子,现实的寒风吹进来。
许漠回到了属于他的水域,如鱼得水。
而那片水域,对她来说明显太深,太辽阔了。
即使跟着游过去,也会被浪头打得头晕眼花,扑腾半天找不到方向,怪狼狈的。
“聊一晚上了,要不加个微信?”脏辫收椅子时问,“我们要在这拍半个月呢,可以一起玩。”
半个月?
赵雪妮叹了口气。
“哎呀,看人姑娘为难了吧。”旁边一大哥坏笑着说,“美女,你别理他,渣男一个。”
“哧!”脏辫不乐意了。
“渣男啊……”赵雪妮轻轻应声。
这时,远处的许漠似乎看了她一眼。
她下意识摸出手机,转头对脏辫笑了,“那加一个呗,男人不渣多没劲。”
滴。
扫码声在夜里清脆。
“哎,漠哥,你看下一步的计划怎么样?”导演见许漠有些走神,提醒说,“明天上雾凇岭拍雪景。”
许漠没说话。
“漠哥?”导演扬声喊。
许漠失神的目光骤然聚拢,瞬间有了凌厉,“谁定的这景?”
“……嘉纹姐!”导演紧张了一下,见他没表情,小心翼翼说,“当然了,漠哥你对这一片更熟,你想去哪拍都没问题的!”
“地点不用换。”许漠转头看向快熄灭的篝火堆,眼神幽幽,“女群演还是用那几个。”
“好嘞!”导演连忙点头,目送许漠离开。
“不对。”许漠走了几步,止住脚步,回头对导演淡声说:
“明天,广告部的Rocky不用来了。”
……
木屋亮起暖灯,澄黄透亮。
赵雪妮站在门外的松树下,没进去。
她不确定林嘉纹这会儿收拾好没有,但她自己的洗漱用品都还放在里面,原本是想把屋子让给她住一晚,谁知他们要拍摄半个月……
“怎么不进屋。”
身后响起低沉又熟悉的声音,赵雪妮皮肤一紧,还没整理好独自面对许漠的心情。
她正欲转身,许漠长腿一迈站到眼前,压迫感扑面而来。
“谈谈。”他说。
赵雪妮平视着他黑色冲锋衣的胸口,语气努力自然,“你帮我进去问一声吧,我想拿点东西走。”
“问谁?”许漠盯着她。
“你的,”赵雪妮犹豫了下,“……那什么。”
别扭。
明晃晃的别扭,闹脾气。
她本意并非如此,只是讨厌一个人时,连说她名字都像吃苍蝇。
“我没让她住。”许漠显然懒得在定义上过多纠缠。
赵雪妮抬头看着他。
许漠双手插兜,眉梢微挑,傲慢中带着轻狂。
“还不懂么?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赵雪妮眼睫轻颤。
许漠声音依旧淡淡,甚至有几分不耐烦,但正是这种懒得解释的态度,让她心里没来由地舒服了一下。
——像以前他给她讲题,沉着脸敲她脑袋,“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重复?”
“哎。”许漠俯身与她视线平齐,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给点儿反应。”
“骗人。”赵雪妮看着他。
骗人,明明就快要抢走了。
她说的认真,却不知怎么逗得许漠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许漠眉眼弯弯,赵雪妮一阵羞恼,又拿他没办法,只能揪住他鼻子。
这么高的鼻梁,鼻头竟然是软的。
这手感,她有点儿惊讶。
“我笑你啊。”许漠没挡开她,任由她捏着鼻子,瓮声瓮气说,“笑你太笨。”
“你再说!”
赵雪妮咬唇,正要加大力气,许漠扯开她手腕,把她拉向自己。
冲锋衣面料冰凉,她撞进一面坚实的胸膛。
本能地想闹,腰间却是一紧。
许漠揽开双臂,从后箍住她的腰,下巴磕在她脑顶,将她完全罩进怀里,寸步不离。
清冽皂香混着淡淡烟味,说不出的好闻。
赵雪妮僵得一动不能动,连眼睛也忘了眨。
天地寂静,树梢轻拂,她听见许漠胸口一声又一声的心跳。
难道……他也紧张。
“赵雪妮,你是不相信我。”许漠喉头轻滚,“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赵雪妮沉默了。
也许,二者皆有。
“我知道了。”许漠无奈地低笑,鼻尖蹭了蹭她发顶,柔声说,“明天留给我,好不好?”
羽毛轻轻搔着她的心。
“最后一次机会。”她不知哪儿来的胆子,敢对许漠下通牒。
而许漠竟没有恼,更紧地搂住她。
“抱我。”他说。
松树枝头落下一两点雪花。
木屋里的光晕透过窗洒在雪地,笼着树下的两个人。
相依相偎,快融在一起。
不远处的黑暗中,林嘉纹将红玫瑰扔进垃圾桶,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