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晦一大早刚到分局,刚下办案区,就见满满当当挤得全是人,林晦仗着个高,找了一圈没看到卓定远,倒是发现墙角委委屈屈叉着腰占着一大块空地儿的季槿舒,挤过人群,蹭着墙边挪到季槿舒旁边,悄声问道:“姐,今天人怎么那么多?”
季槿舒其实时来送报表被困这儿,又懒得挤出去,朝着人群努努嘴,轻声说:“案子,恶性的,好像是东蛟山上有村民发现一具人体骸骨,时队正安排人手排查。”
“那,这是......”林晦用大拇指悄无声息地指了指人群,眯起眼重复道:“骸骨?不是尸体?”
季槿舒轻声对着林晦嘀咕:“都是出差刚回来的便衣,今天赶巧了,基本都赶今天来了,一会儿心柔姐有的忙了。”
姜心柔,名柔心狠,财政报销的逃不过她的法眼,据卓定远说,时潇的报销单都因不合规格被打回来三次,不过林晦觉得够呛,时潇的性子估计连报销都懒得打申请。
季槿舒轻嗯了声,隔着人群缝隙中看着透出昂扬绿意的窗外,惋惜地说道:“骸骨,听着像已经白骨化的,前段时间不是雨大,东蛟山冲出来的,......可能是个姑娘。”
林晦抿抿嘴,不再说话,打量着面前风尘仆仆的人群,大都面容疲惫,眸子异常明亮。
林晦瞧着很多人还在呵气连天,疑惑地说:“真的不用休息下吗?”
季槿舒翻了个白眼,木然地说:“哪儿有空,有案子就得二十四小时备勤,发完案提包就得走,就连蜷车上睡个觉都得轮班。散场喽,躲不了懒了,干活去喽。”
林晦砸咂舌,正欲还没回复就听到卓定远的声音,抬眸而望,正好撞上前方被人簇拥正欲离开的时潇那双黝黑沉静的双眸,弯唇柔和一笑。
“林晦,林晦!”
林晦率先错开眼睛,收敛情绪偏头看向卓定远,大声回道:“哎,这儿!”
“季姐好,原来您也在,哎!我俩等会儿再去!”卓定远穿过人群,气喘吁吁地挤到林晦身边,点头哈腰给季槿舒腾开地儿,才对着林晦小声说:“......你咋那么靠后呢,我还以为你迟到了!嗯?不是你咋还穿执勤服呢?快换身便服,咱俩先去现场,这也算你经手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案子,咱俩先去现场,随时待命,时队让咱干啥就干啥。走走走~”
林晦上下打量着自己浅蓝色的制式衬衣,挑挑眉,有点疑惑,不过还是快速回道:“......便服?要穿那个吗?你等等,我去换一下。”
咣咣咣!
现场什么都没碎,破碎的只有卓定远岌岌可危的审美。
卓定远睁大眼睛,目瞪口呆地上下打量着林晦从厕所出来鲜艳的一身,不可思议眼角抽了抽,有些欲哭无泪,誰家好人当警察还穿那么鲜艳,橄榄绿的复古条纹衬衫,同色系的绿短裤,本来长得就够醒目,衣服颜色也真够别具一格,他其实挺好奇林晦这绵软好说话的性子,......怎么会有这么张扬的穿衣风格?
他现在就一个念头,得!换!真放林晦这身显眼的出去,他俩绝对会被挂禁闭室两天两夜,都用不着时队出手。
卓定远闭了闭眼,恨不得把身后的林晦拿卫生纸裹巴裹巴装进兜里,他一直以为第一次见到林晦那身混色衣服就够鲜艳的,直到他见过林晦一周七个彩虹色轮番上阵压根不带重样的衣服,好家伙今天轮到绿色了,他现在感觉身后跟着的压根不是人类,而是七色太阳花成精。
卓定远没忍住对着林晦低声说:“走走走!宿舍,咱俩从小路窜快点,督查揪到咱俩绝对没好果子吃,我去宿舍给你借一身。”
林晦倒没什么洁癖,他这身确实不太合适,但他就今天带了这一身,宿舍也没申,没地方摆衣服,从善如流问:“嗯?这个点儿宿舍有人?”
卓定远刚才瞧着林晦一米九几的个子其实也犯难,他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那么高的衣服去,总不能把他自己衣服拆了拼起来,黎杰的衣服林晦倒是能穿,但是吧,他没钥匙,不过他还真有后手——时队有身衣服搁他那儿,上次去方思成家的时候,时队临时换完警务服之后,袋子就扔车上了,应该没打算回局里长呆,但是后来临时有案子,时队顺其自然地被张局拎回局里加班,然后装衣服的袋子就扔车上了。
但是吧,时队一直没找他要,他也忘了这茬儿,他本来还想着放宿舍能记得还时队,但他后来还真忘了,不过他刚刚给时队发消息,时队等了好一会儿才回他,呼~好歹是同意了,他怂时队归怂,但是衣服硬着头皮也得借,总好过真带这株植物去现场。
卓定远晃着刚跟时潇发过消息的手机:“誰让你个儿高,我的肯定不行,黎杰的你能穿,但是我没钥匙,有身时队的,时队允了,裤子要是不够长,你就套警裤吧,唔,给你,换去!”
林晦眸光闪了闪接过袋子,不动声色问卓定远:“......时队的?那怎么有衣服搁你这儿。”
时潇跟着卓定远在林荫路上一路小跑去宿舍,卓定远现在气息还没顺,喘着粗气回:“时队落在车上的,但是我后来忘还了,别矫情,时队多爱干净,没给你黎杰的你就感恩戴德吧,更别说我还干洗过了,你快点,一会儿到点儿了。”
卓定远瞅着林晦钻进卫生间,环起手臂叹气,其实吧,他一开始没打算干洗,但他一碰布料就麻溜拎去干洗店,鬼知道表面连个logo都没的黑衬衫那么贵,他承认确实剪裁很帅,时队上身那效果更夸张,一加一大于三的效果,但是吧,真的好贵,哎?时队刚刚给他发的钱不会是干洗费!
不是!林晦不能给他时队撑坏吧,坏了,他光想着身高,体型忘考虑了!说实话,他其实觉得林晦总体上看上去,不管是猛一看还是仔细看都比时队稍微壮点,但是......应该不能真撑坏吧。
林晦挑挑眉,往下揪了揪,果然时潇腰就是细,他穿上腰有点紧,裤腿也有点短,其他的其实还蛮好,啧,LP的,他怎么样才能合理地穿坏,也不能买成衣,就说不知道码数,顺理成章跟时潇一块再定身大全套,......去哪家好呢?干脆周末公休——
卓定远羡慕地斜了眼林晦黑衬衫一裹,不动的时候还不明显,身体一动衬出来码的整整齐齐的六块腹肌,大小均匀,一点儿没分离,对称度看着就高。
东蛟山脉屹立在地平线上,一片茂盛广袤的绿意包裹着整个山脉,仿佛一片片翡翠镶嵌在山脉中。
痕检刚退场,楚晚棠提着包亦步亦趋的跟着法医王主任,穿着鞋套踩进坑里,光线穿过茂密的梧桐叶,形成斑驳的光斑,投在坑中一具纤细的已经白骨化的尸骨上,尸骨下垫着一个残破不堪的麻袋,半靠在背阴的山坡上,骷髅的胸腔里充斥着灰黑的泥土。
“时队,初步判断是女性,颅骨缺失,暂时推定身长在160厘米左右,颈部及以下骨骼完整,死者上身着藏青色外衫,暗红色背心,下身着卡其色短裙,无鞋具。暂时没有其他可证明身份的物证。年龄和大致死亡时间需要等到回局里才能进一步化验。”楚晚棠闭上眼,闷声汇报道,“麻袋发现时就垫在死者身下,这里应该不是第一现场。”
时潇原本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似乎感受到楚晚棠的停顿,移开往山脚下村庄投去的视线,偏头看向不忍的楚晚棠,语气平淡:“好,辛苦,楚晚棠,王老还说什么了?”
林晦刚跳下挖掘完毕的坑里,轻松地提起箱子,借力给初步尸检完的王主任,楚晚棠接下来的话就钻入林晦耳朵。
楚晚棠不忍再看尸骨,扭头看向另一旁:“时队,胸骨和髋骨处呈现不同程度的碎裂,死者生前很可能遭受虐待,时队,我师父还说,东蛟山气候条件不太好,.....推算死亡时间的年限可能限制有点大。”
时潇闻言快速扫了眼坑底因为蜷缩而更显娇小的尸骨,低着头,黑发随着低头垂落挡住视线,发梢末端被光线染上些微金色,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林晦却莫名从时潇的动作中感受到了一种......悲悯?
时潇动作很快,快到微不可察,如果不是站在时潇身后半步,林晦也察觉不到时潇的动作。
再次抬头,时潇不为所动地冲着楚晚棠点头,丝毫没显露情绪色彩:“好,我知道了,等找到颅骨,就尽快送去做二次尸检。楚晚棠,你先带着生物物证和王老回局里先化验,有新的进展再通知我。卓定远!”
卓定远艰难挤出疏散不开的人群,冲时潇挥手:“哎!时队,这儿呢!”
“派去附近村上走访有没有人员丢失的人呢,有消息吗?”时潇接过干警递过来的发现人笔录,语速很快,“谢谢,辛苦,通知疏散的干警检查群众手机,警情通报没发前,一张现场的照片都不允许出现在网上。”
卓定远小跑到时潇面前摇摇头,正色道:“是!时队,沈来栋和黎杰他们已经带人已经去问了,目前还没给消息。”
时潇像是整个人从待机状态挣脱出来,快速扫着笔录,朝着卓定远点头:“好,我知道了,扩大搜索面积,全力寻找颅骨,往东南方向山坡下多派些人手,还有,袁天栋!袁天栋呢?你不用过来。”
时潇眼神锐利朝着袁天栋略微扬声,头也不回安排:“通知中心调近十年来报案人员失踪的报警记录,女性,全部传回办案中心。林晦,一会儿你提前回局里,筛出来的档案打出来拿给我。”
“是,时队!”
“卓子,我们去哪儿?”林晦拉开驾驶位的车门,拍了拍刚刚抬裹尸袋蹭到的灰,弯腰坐进去,“分局?不用咱俩摸排了吗?”
“看样子不用,没排咱俩的任务,估计人手多了。”卓定远抱着时潇刚才交给他的资料,对着林晦担心道:“回去先筛资料,时队不是排你活了吗?那就回去待命呗,你开车?那行,你开。”
回分局的路上,一向话多的卓定远难得话少。
车刚冲进分局的大门,不等林晦停稳车,卓定远捂着嘴打开车门,离弦之箭似的冲向一楼卫生间,直奔厕所而去。
林晦疑惑地拉下手刹,拿过卓定远出去时顾不上随意扔在车座的资料,大步流星地跑去水池找卓定远。
“噗呕......呕......”
卓定远胃里翻江蹈海,拧开水龙头,用手掬着水咕噜咕噜漱口,斜撇着面带无辜没事人似的林晦气不打一处来,奈何有心无力,使劲捶着胸口,过了好久才停下干呕,虚弱地半靠在墙上。
卓定远指尖颤抖地指着林晦,喉咙发出微弱的气声:“不是,林晦你小子以前教练干什么吃的?咳咳~誰教你这么开车的,结石都快给我颠碎了,那是山路!能那么开吗?你越野呢?!!”
林晦递给卓定远一瓶矿泉水,疑惑地回卓定远:“我没超速,我一直都这么开车的。”
卓定远用力翻了个白眼,用力拧开瓶盖漱漱口,灌下两大口水才活过来,朝着林晦竖起拇指:“对,你没超速,看到沟,坎儿,坑,就硬要开车硬闯,还不带减速的,是吧!以后咱俩就申请老同志算了,低于10万公里的车碰都别碰!哥要是个橘子,橘络都得颠散!您真是这个,赶明儿我哪天想自首,可得找着你,离了你我都能活喽!正好省枪子儿了。”
卓定远面无表情地腹诽,把身份证放回内侧兜里,虽然时队坐过林晦的车这件事本身就挺惊悚,但他就知道一件事——林晦绝对不可能带时队的时候也是这么豪放的开法,这小子驾照没被吊就是个奇迹,时队绝对忍不了这小子的开法,早让他盯着点林晦了,压根不可能给这小子摸公车的机会,市里堵的时候慢悠悠不觉得,一下山道跟玩命似的野,恨不得把公车当超跑开也就是他独一份,不开玩笑,就下坡那会儿他身份证都没敢松手。
林晦哑口无言地摸了摸鼻子,试探地开口:“那我以后避着点?但是时队坐我车也没那么大反应。资料还没打过来,哎,卓子,好像要下雨了,太阳雨吗?......好多年没见过了。”
林晦眯起眼,黄褐色的瞳孔倒映着遮天的晚霞,叶片层层叠叠的香樟树缝隙间漏下细碎光斑,黏腻闷躁的蝉鸣声断了一瞬,不算小的雨滴像是凭空出现,吧嗒吧嗒地落在浅色的水泥地,视线停顿在洇湿出一块块深色渐渐连成片的路面,零星几片花瓣坠在地上。
“怎么可能?这大太阳的都快烤死人了,晚霞都出来了,还热得要死,......哎,好像真的有点儿?!走,咱俩出去看一眼。”卓定远顺着窗户缝偏头看去,瞧见洇湿的路面愣了一下,兴奋地冲到走廊窗边,抬眼望去,“哎,真的耶,林晦,那是彩虹吗?我去!双彩虹,我手机怎么拍不出来,林晦!你那个窗户能看见不,要不来我这儿,特清晰!”
林晦瞳孔微动,顺着卓定远手指的方向望去,金乌将坠,上下两道彩虹颜色顺序刚好反过来,半弧形的霓虹化光漫挂于红霞之下,穹顶之上尽是油画的色彩,如梦似幻,鎏云泼釉。
......不是彩虹,原来是霓虹,霓、虹,好漂亮,时潇那边能看到吗?
“芜湖,真的巨好看,等会儿,林晦,我才反应过来,你刚刚说的是快下雨了吧,那就是没下,你咋知道的?我们那边老人说小孩儿淋太阳雨,长得高高的,你听过没?反正我没淋过,好想再窜两厘米,嗐~”
林晦犹豫片刻,还是松开不知何时握上手机的手,听到卓定远的话,嘴角微勾,摇了摇头轻声说:“那个啊,闻到的。......不记得了。”
“时队!时队!!找到了!头骨!”
时潇目光一冷,猛然起身大步流星循声而去,绕过警戒线,手一撑地利落跳下山坡。
吴漾快速跟时潇汇报:“时队,颅骨就在尸骨下方山坡。应该就是因为重力作用,被山体滑坡或是雨水带下来的。......面容是看不出来,看样子应该只能发认尸启事找尸源了。”
“......颅骨处有不同程度的碎裂。吴漾,附近骨片清了吗?”时潇眯着眼,上下扫视着吴漾拿过来摄像机上的相片。
“上面在收尾了,用不了那么多人,找几个下来,把头骨附近清清,看能不能找到其他能辨认出身份的物品。”
“在清了,现场拍照留存的差不多了,生物物证还在提取。”吴漾把摄像机递给旁边的人,起来身对时潇说:“就差善后工作和现场维护,时队,最后人怎么办,撤走还是留几个。”
时潇眯起眼,感受到鼻尖的湿意,抬眼看向思忖片刻,斩钉截铁说道:“清干净就走,散出去的人手要是实在没消息就撤走,头骨送上去,跟裹尸袋里的一起送法医室等二次尸检,先用脑骨做模拟画像,再说后面的事,辛苦。”
“是。”
时潇微微抬手拒绝吴漾递过来的折叠蓝色塑料雨衣,朝着旁边一抬下巴,视线平滑扫过人头攒动处,眼神示意吴漾递给缩在角落,一边倾斜上半身护着勘查箱一边从裹着塑料雨衣的老警们的缝隙中,够头研习碎碎念复习知识点,不时揉着微红鼻头的实习小新警。
时潇表情疏离,修长的手指拢住雨滴,手背正欲拂过屏幕上不知何时落上的水珠,视线一顿,短暂充当放大镜的雨滴骤然放大聊天栏的晚安讯息,视线冷淡又平静略过,径直点开消息一刻不停歇的工作群。
“姐~姐!......你看那边,彩虹!哎~姐,咋能是圆的啊?”
“不是圆的还能是方的?这大太阳的下雨了?咱平时站的低,地平线挡到下半段肯定看不到,彩虹可是没尽头的,这东蛟山还挺高的,竟然能看到完整的,小张小张,你拍了发我,我回去给我家姑娘看看,小姑娘家家的,闹起来跟个皮猴子似的,平时就爱看电视上看个动画片,整天闹着要去找彩虹找宝藏。”
时潇听到边上的小声嘀咕,移开目光看向村庄上空的圆形彩虹,冷漠地扫了眼转身跟上大部队,......太阳雨,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