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两人酒足饭饱回去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那时候天才刚刚黑下来。
“我以前在武汉的新疆菜馆子里也吃过炒拉条烤包子这种。”
“怎么样?”
“一般啊,跟这边味道差不多。”
不一会儿的时间,小区楼下又堆积起了千层雪,这从雪之间横亘出来的路,破坏了纯洁的美感。
张珏拿着打包回来的菜冲在前头往屋里跑,倒是林实像是被冻习惯了一般,在后面走得悄无声息。
她手里还提着两杯咸奶茶,味道喝不惯。蓦然,良心发现时回头看了一眼林实,脑门得到了清凉的冲击。
“噢。”
一声叫声从林实嘴里发出,本以为是关心,不想听到大笑。
她边笑边说“正中靶心。”
柔软的雪从张珏脸上哗啦啦的往下掉,又归还于土地。好在它走得不是无声无息,还有些许白色的雪花落在张珏脸上和头发上,装扮了她的面容。
冰凉的温度直接冷气了脸颊,一时间竟然被砸得发了懵。等回过神来后,张珏也没能饶过林实。
后者的聪明在于,她看见张珏准备回击的架势后早已经拔腿就跑了。
那雪真是厚啊,光是陷进去拔出来都得费会儿劲儿。类似于到了某个专门用于藏匿的躲藏处。
她们在雪地里追赶,每一处刚刚落下的雪花都留下了她们的脚印,好像无数个瞬间回到了学生时代,有关于青春的词语好像都离不开奔跑。
回到屋里是,两人的手已经冻得通红以外,连感觉的反射弧都延长了。
披头散发的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过,可能是因为都已成年,也可能是都有彼此的生活。
嬉闹过后,谁也不觉得这冰天雪地还让人冷得发抖了。
张珏洗完澡出来看手机才发现有两个未接电话,她躺在沙发上,黑猫迈着轻盈的步伐跳到了她的肚皮上躺着,它倒是不傻,专挑暖和柔软的地方。
她捏着它的耳朵揉了起来,那猫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并不认为是惩罚。
祁远清透的嗓音从听筒那边传来,张珏瞬时觉得自己好像又碰到了屋外轻盈的雪花,一阵凉意清爽了身体。
“嗯?怎么才接电话?”
张珏皱眉,想起来这不是才天黑,于是抬头看了看手表,已经临近12点了。
她轻叹一声,问“怎么还没睡?”
那头忽然沉默了很久,久到张珏想问问猫的事情来缓解气氛的时候,他突然又开口说了句“想你呢,家里没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的。”
张珏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生气,自己在家的时候他通常也是加班来度过夫妻二人的晚间生活,偶尔也是自己独守空房,也从未听他说过这句话。
现在好了,不在身边他反而搞起深情的戏码了,实在滑稽。
如今,倒是一出来他又开始煽情了。
“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很想你。”
祁远说那句话时躺在卧室的床上,手指反复捻着被单,仿佛在掩饰自己的紧张或是突然的温柔。
他在等张珏怎么回应他,是冷嘲热讽还是给予相应的热枕。
“祁远。”
“嗯?”
“膈应我吧。”张珏强忍着心软,忽然回了这么一句。
男人被说得哑口无言,也确实,恋爱到结婚他还是头一次说这样的话。一如他们之间的唯一一句‘我爱你’,还是当时结婚司仪让说的。
本就是沉默的人,被回了这么一句,彻底无法应答了。
张珏看着林实洗完出来,快刀斩乱麻地说了句“没事情我挂了?”
她不想让林实发现她和祁远闹矛盾了,感情若失一向都这么伤人,那它出现又存在的意义便从开始就发生了本质变化。
按理来讲,她应该是不喜欢沉默寡言的人,偏偏祁远就是。现下,各种矛盾积攒在一起,她颇为恼火。
“小玉。”
他急忙喊了一句,即便是还没想到说些什么,但必要问题是阻止她挂断这通电话。
“嗯?”
“我换助理了。”
张珏沉默了,一时间不知道回复什么。即便他们昨天还在因为这件事在生气,可他好像还是不明白这段婚姻出现裂痕的核心问题是什么。
就好比他只是在阅读一本书,而祁远真的就只是读完了这本书。
而他恰好传达给张珏的另外一个讯息是,他阅读的可以是任何一本书,而非唯一的,她珍爱的,珍爱她的。
“嗯。”
到最后,她只是回复了一个音节,听不出是无可奈何还是只能如此。
“要是星期五还没回来,我去接你。”
张珏张了张嘴,原本是想拒绝,后来又回答道“再说吧。”
挂断电话,她才回过神来感觉到猫已经在她的肚子上睡着了,她身体无法动弹,担心惊醒小猫,随即又躺了一会儿没敢打扰了。
“还不睡啊?”林实从卧室出来,又说“我床单都换好了。”
“就来。”
她指着沉睡的猫,龇牙咧嘴地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全凭气息。
林实走过去把猫抱了起来,那猫睁着迷糊的瞳孔,扫了眼林实的脸颊又闭上了。
它找了个好的姿势蜷缩在一起,活脱脱像个还未破茧的蚕蛹。
这画面似曾相识,张珏的记忆又开始回放起来,她想祁远怎么就能那么呆愣呢,猫一天要睡15个小时,光是这样抱在怀里,可能到后半夜才会醒。
两人躺在被窝里,肩膀像是两块拼图一般紧贴在一起。
“跟祁远吵架了?”
“没有。”说罢,停顿了几秒又道“你觉得那木头能跟我吵起来?”
这话带着十足的怨气,诚然是推翻了方才刚刚的无力反驳。
有关于祁远的性格,林实只是从张珏的只言片语里了解过,一直到他们结婚的时候见过一次。
总结下来就是‘是个过日子的人’,属于那种沉闷无趣、循规蹈矩但又认真做人的性格。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林实单方面的判断,关于这个男人是否私底下有另一副面孔,就不得而知了。
“为什么吵架?”
“哪对夫妻不吵架?小磕小碰应该算正常的吧。”
张珏说完这句话之后林实就笑了,大概是太久没有人跟她聊起来情感问题了,人长大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说话无所顾忌了,好像大家都谨记着一句话“家丑不可外扬”,除此之外,还封以至理名言的称号。
“笑什么?”她不理解,还没说什么呢。
“你还挺会PUA自己,小磕小碰也得看什么原因啊,什么事儿都能套用这个理论?”
张珏觉得林实比她更像干文学的,因为她反对一切冠以传统思想的腐朽理论。
“其实也没什么,就感觉日子过得索然无味,平日里我也会因为他没有制造浪漫生气,但往往这种都没有隔夜仇。”
张珏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表露她并不是因为这种小事而感到不高兴,继而传递给林实的另一种感觉大概是因为某种道德问题而发生了争执。
“所以是什么?你发现他最近行为不正常?”林实误会了,但是不好直说。
“没有。”
张珏觉得心里发闷,一口气堵在胸口像乌云在头顶,挥之不去,难捱至极。
到最后,讲出这个缘由的时候,她还在犹豫到底是自己心胸不够豁达,还是真的就正中下怀,跟自己猜测的一样。
“是我想多了吗?还是别的?”
她怀抱着疑惑,不知是质疑自己不够坚定,还是质疑祁远这个人。
“没想多,要是我我也不开心。”
“嗯,我觉得也是,我在意的是他懂不懂分寸感,并不是他的助理是男是女。我也在意我为他所奉献的并不是独一份的,是不是别人这样他也能接受?那我能为他提供什么?男女的情绪价值仅此而已?”
林实没说话,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真的有差别,自己也不是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情,倒是陈域自己就能处理干净,不像祁远。
想起陈域,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情了。可是在某个深夜梦醒时分,她总幻觉他就在自己身边。
半晌,黑夜里听到她叹息,林实又问了句“所以你就是跑来这里躲避问题?”
“不是,本来也是想出来取材的,顺便来看看你。”
林实长吁一口气,心中有些惆怅。
她发觉其实每次自己回想起来过往时并没轻松多少,好像未来的人生也只能这样度过。
“每年阿勒泰冬天的雪像是要把一辈子的雪都要下完。”顿了顿,林实又道“怎么感觉每次看到人生第一次见到的实物就极为夸张?”
“嗯,震撼吧。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
想到这里,张珏瑟缩一下,仿佛雪的冰冷还能感受到。
随即,她又问“怎么来这儿了?我总以为你要下江南的,雨水落在青石板上清脆的声音多么舒适。”
林实觉得自己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譬如她当时看到阿勒泰七月绿色的群山时想到了陈域的眼睛,阿勒泰漫长的冬季像极了他们之间最深刻的日子都是与雪有关。
夜晚的雪山像是披上了一层银白的绸缎。
可偏偏又是介于这样的原因,她本就没有身份去劝告张珏不要躲避问题的出现。
她没回答张珏的这个问题,翻了个身说“张珏,种树是门学问,要懂得及时修剪。”
“嘿,你现在说话怎么跟陈博士一样,绕来绕去的?”
林实笑了笑,问“文邹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