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满意了吗?大姐姐。”
老天,她口吻里充斥的调笑和倜傥让这句感人至深的承诺像个玩笑。覃酒干巴巴的在脑子里这么想到。
尽管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闫微竖着手指向她发誓的样子,认真的,顽劣的,又好像不那么郑重的……
可真要回答这句话的话,覃酒沉默的说:“我很满意。”瞧,她的火又这么熄了。
覃酒在闫微得意洋洋的目光中沉痛的发现自己简直不要太好哄了,又被她两句话撩动了心弦。
这太没面子了。
年长者带着报复心往右边来了个急转弯,在更年轻的那个差点被甩出去之前腾出手拉住对方的胳膊将之重新拽回了车内,不算温柔的力道在白得过分的皮肤上留下四个指印,崭新的红痕让闫微的手臂看起来将要皮肉分离的模样,凄惨且诡异。
如果这些红印转移到脖颈或别的什么地方,覃酒瞥了一眼闫微想,那会莫名其妙的给她一种带来惹人怜爱的凄楚美。
但那不适合闫微。
覃酒心不在焉地饶过地面上一块较大的碎石,濒临罢工的车辆颠簸却倔强的仍然向前撞飞了一个不知从哪游荡过来的感染者,骨骼与车身碰撞发出令人牙痛的声音,血液飞溅的瞬间仍旧可以给普通人带来心惊肉跳的刺激,可惜车里的两个人都没有为一具尸体的惨烈死状露出不忍。
平静蛰伏在她们眼底,淡然流淌于血液,最后一一被末世渲染的笑容盛放在嘴角,伴随着一些毫无营养的玩笑话。
这就是末世降临给人们带来的最直观的变化。
而闫微将之称为一次了不起的进化。
笑话,覃酒却对此嗤之以鼻。
_
一一在夜间赶路不会是个好主意的。
黑色的帷幕拢罩整个宽广无云的天空,繁星闪耀着,发出的光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调出的最柔和的色彩,它们点缀以黑色为底的巨大画布,唯一可惜的是星星和月亮不会同时出现在夜空。
闫微不记得是谁先提出了这个观点,或许是覃酒又在说教她,也或许是她无心的一个打趣。
但不管怎么样,车辆在一棵还算完整的树下停住,闫微终于开始重新打量这个停止后退的世界。
周围的场景和她们刚走上高速公路时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条笔直向前的柏油马路,还是那些充斥衰败气息的公路之侧,在末世降临后,许多植物都呈现了萎缩的状态,只有少部分还保持着自己该有的生机勃勃,但在冬天,这个数量似乎更少了。
覃酒打开车门下了车,闫微看着她走向车后,她扭过身子趴在椅背上看她打开了后备箱,不难想象她在查看后备箱里有没有物资,她也下了车。
她走到覃酒身边,只是背对着她,目送之前途经的远方。
“不用担心,”覃酒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我有注意感染者。”
闫微不会在自己担心别人的心思被猜中时感到不好意思,她又不是覃酒,她只是歪头看了看她示意自己知道了:“哦。”
“你这样才有点像个队友的样子。”覃酒笑起来,清点物资的动作都变得欢快,她哼笑一声,任由张扬灿烂霸占她脸上的表情,“记得关心你的队友,也别忘了适当的守护。”
“嗯哼。”闫微对这个别扭赞扬勉强感到满意,用覃酒的话来说,她这样子看起来确实有些倨傲,毕竟是个有点大小姐脾气的人。
打断这次友好谈话的是一声鸟鸣,腾飞的黑鸟在空中盘旋一圈后飞远,闫微眼也不眨的盯着黑鸟曾栖息的大树,高大的树木上黄绿的树叶洒下一片阴影,末世中植物的另一种变异,过分的枯竭或是过分的旺盛。
在不正常的绿树下,闫微纯黑色的眸子恰好撞上了另一双不正常的黑色眼睛,是没有眼白的眼睛。
丑陋的眼睛。
闫微眨着眼和对方对视,谁也没有打破这诡异的平衡。
隔着十米远的距离,闫微看到它垂下的双手还有那上面滴落的红色鲜血,张开的嘴里残存着活人的血肉,她看到对方手指扭曲的抽搐,下一秒张开血盆大口,折断的胳膊前伸,狂热的奔向这个新鲜的食物。
闫微掏出木/仓,在那声尖锐的咆哮打散黑夜的宁静之前,子弹无声的穿透了滚动着吞咽涎液的喉咙,那一枚子弹精准地撕裂了它的声带,本该受到重创的'人'却只嘶哑迷茫的尝试几下,感染者维持着先前的模样茫然的前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发不了声。
它不是人。
闫微看着它跑近,然后覃酒面不改色的握紧刀,干脆利落的回身熟练地割下了来者的头,身体已经倒下,大脑中的病毒却依然妄图操纵头颅传播后代,覃酒不耐烦的把它踢开,那被病毒扭曲的面庞贴着地面不停翻滚,最后终于在闫微将匕首刺入太阳穴时获得了永恒的安宁。
覃酒上下打量了一会这具彻底死亡的尸体,她平淡的视线凝视着从太阳穴里喷溅出来的黑色血液,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死者的心脏一一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她的同伴告诉她'感染者有心跳',微弱的,却仍然存在。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少在现在这个人都可以变异的世界里来说这简直不值一提。
认真研究它只会让你在今后对它们下手时心软,覃酒。
覃酒在心里劝解自己,她真心希望自己能打消这个愈演愈烈的想法。
“帮我从我的包里拿双口罩来,小妹妹。”可她该死的听见自己这么说的声音了。
这可真是太棒了,覃酒干巴巴的想,从今往后她杀死感染者恐怕都会带着一种沉重的负罪感了,而她一定会讨厌这样的感觉。
好吧,这是个玩笑话。
覃酒自认为没那么多的同情心,以上那些想法是哪怕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会有的,而她只是把这些被称作'正常'的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完全没法感同身受。
如果被闫微知道了,覃酒敢保证,她一定会大笑着,并且还要用手不礼貌的指着她嘲讽:'就好像你这么做可以让你显得正常一些,所以人类果然还是那个愚蠢的人类。'
覃酒接过手套,她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套上,黑皮手套与她修长的手指完美契合,她伸出手握住了属于闫微的匕首,刀片小心翼翼的划破了那僵硬的皮肤,有血顺着那细长的口子溢了出来。
她眼前闪过闫微的脸,笑着用恶劣目光打趣她的,骄傲的抬头俯视她的,以及冷漠的,被暴雨中闪电的光骤然照亮的惨白的脸一一
很好,事后她绝对要把这个手套给扔了。覃酒慢慢抿紧了唇。
她正在尽力忽视闫微戏谑的眼神和对方手上自己的唐刀,免得年轻的一方辛辣讽刺的话再次回响在自己的脑子里,免得对方的脸又一次替代她手下的这具实验品。
她只是,也只不过是,在解剖和分析一具尸体罢了。
覃酒正在努力说服自己,其实她之前也干过这种事,很多次。
只是这次它们让她该死的想到了闫微。
_
闫微在把刀递给覃酒的时候心情愉悦,她不否认自己看戏的心情,这也没办法,她看着年长者用刀片划开那片丑陋的皮肤,她看见了血,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
她不介意这个,甚至对此欣然接受。
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是独属于她的盛世,这片黑色笼罩的天空下有她一个人的狂欢。
只是等到她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感染者了,这个人也会这么对她。闫微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她低头俯视覃酒,却搞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那么在意她。
她也不那么想明白的,其实。
覃酒。
闫微反复嗫喏,最终释然般的笑了。
从初次见面她就为这个名字所吸引,现在还是。
这个人和丧失的曾经有关,她敢保证。
覃酒。
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是'久别重逢'的'久'。
多合适啊这个字。
闫微也依然不知道她想这些有什么用,就像人类语言中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感怀伤春?
得了吧,现在又不是那个百花齐放的春天。
_
血,红到发黑的血顺着血管流出,覃酒只是看着,等那血流到一半,蓝色混进了黑色里。
覃酒不想评价什么,闫微却好像突然对这些血液产生了无限好奇,她甚至胆大包天到想要直接上手去摸,被她气急败坏地拦下了。
覃酒克制的只是翻了闫微一个白眼,她握紧手中匕首,刀尖移到感染者心脏时她顿了顿,犹豫着捅进那的皮肤再划开,她有把握控制好力度不会破坏她想观察的东西,但她曾经的工作确实不是个法医,这种事她也只是偶尔接触,动作还不太熟练。
那东西终于呈现在她们眼前。
覃酒屏住呼吸,她也听不见闫微的呼吸,于是只能听见三道交缠的心跳声,她的,闫微的,强烈的,微弱的。
还有……
听不真切的。
这是一颗心脏,被无数黑色蓝色的血管缠绕,鲜活的跳动,以及它发出的微弱'砰砰'声,这些最后一起盖住了覃酒的心跳声。
心脏,死去的,跳动的一一
鲜活的心脏,而它的主人却早已失去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