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日,德尔塔星,全区域强降雨,预计将持续三小时。
曲岭提着大包小包的蔬菜肉蛋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城里的雨水系统多有残缺,暴雨来了,积水足以没过脚踝,且长久不泻。
曲岭将东西提在空中,另一只手去够拖鞋,抬头便看见瞿理窝在懒人沙发里打游戏,戴着耳机,正玩得入神。
听见开门的动静,瞿理摘了耳机,头也不回,“你回来了。”
曲岭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走,“嗯。”
也许是意识到曲岭此时的状态不太对劲儿,瞿理暂停游戏,手按在手柄上,回头去看厨房里的曲岭,深邃的眉眼中现出几分浮于表面的关心,“怎么了?”
曲岭分装着蔬菜,声音瓮瓮的,隔了两面墙才传到客厅,“没什么。”
瞿理将信将疑,将了两秒钟,又回头去打游戏。
五年前,也是暴雨天,城市承受不住来势汹涌的水柱,几乎要炸了。
因某次事故失去记忆且将近全身骨折的瞿理也快要炸了。
他躺在巷子里,浑身湿透,双腿失去知觉,掺着泥沙的落叶贴在脸上,他却没有力气抬手去摘,胸口中了枪,血流不止,狼狈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整天,也许只是五分钟,透过模糊的雨幕,瞿理终于看见一双鞋停在他的身边。
那人撑着伞,蹲下/身子,浅色头发被凌乱地抓了几下,遮住了半双眼,表情冷冷的,像是在看尸体。
许久,那人才笑了笑,丢了伞,把将要吹灯拔蜡的瞿理搬回了家。
一路上,瞿理始终绷着根名为理智的弦,心想这小兔崽子要是敢对他出手不逊,他就算是豁出命来也要让这小鬼陪葬。
很可惜,小鬼什么逊都没出,还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买了治疗舱,费劲巴拉地扒了瞿理的衣服,然后费劲巴拉地把瞿理推了进去。
瞿理在治疗舱里一连待了十天,才勉强能下地走路。
他的伤势太重了。
自行复健时,瞿理打量了一圈他所处的环境,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就是有点破。
目测也就十个平方,厨房卫生间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唯一的单人床被挂在墙上,家具少得可怜,仅有的几件,估计是从古地球刨出来的废品,成色差得令人发指。
瞿理再回头看看与这儿格格不入的十成新的治疗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一天他等了很久,等到快零点,小鬼才背着书包拿着空饭盒回到家。
瞿理开门见山,“我觉得我已经好了,你要不要考虑把这死啦贵的治疗舱转手卖了?”
谁知小鬼眉头一皱,将饭盒重重地砸在老茶几上,力道大得瞿理直呲牙。
万一把这垂垂老矣的茶几砸碎了怎么办?
小鬼脱了书包,说:“你安心养伤,别的不用担心。”
“收留陌生人,难道你爸妈没意见?”
此言一出,小鬼抿唇,眼神寒意十足,淡声道:“我没有爸妈,我是孤儿。”
瞿理在心里为他的冒犯悔恨得直呲牙。
瞿理不理解,“那你为什么收留我?”
器官大甩卖?买一赠一,先到先得?
小鬼脸色转晴,丢着手中的钥匙,笑道:“因为你长得好看,身材也不错。”
气氛忽然沉默了。
瞿理冷嘶道:“你多大?”
“十七。”
啊,帝国法规定十六岁成年,眼前的小鬼居然成年了?
瞿理不相信,他看了又看,觉着眼前目测不到一米六的小鬼绝对没成年。
他不相信,小鬼也没办法,他坐回沙发里,两臂相搭,“我叫曲岭,是第一学校的学生,明年升大学,有问题吗?”
“有,有大问题。”瞿理忍着痛意走到沙发边,语重心长,“你现在还有多少钱?”
“负一千零八块二毛。”
得,还是个负债的。
瞿理指向治疗舱,“把它卖了。”
曲岭皱眉,“那你怎么办?”
“我虽然失忆了,但我的肌肉记忆告诉我,我的自愈能力很强,接下来的伤势,只需两三日就能好全。你还小,不能成为老赖。”
曲岭满脸写着不同意。
瞿理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你现在不卖,我明天就抱着它去废品回收站。”
曲岭还是不同意,“你的身体要紧。”
“你的身体更要紧。”瞿理苦口婆心,“成年了还这么矮,你不补充营养等什么?等不会来的三次发育吗?”
曲岭没话说了。
总之,在瞿理的据理力争之下,曲岭把治疗舱卖了。
到账16859.86首都币。
瞿理指着账单,“所以你是买治疗舱才破的产?”
曲岭目移,没说话。
看着难以养活一个实际意义上的成年人和一个理论意义上的成年人的余额,瞿理叹气,“以后你专心上学,我去挣钱。”
曲岭不服,“我也能挣钱。”
“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长高。”瞿理挥散个助屏幕,语气不容置疑,“好了,去玩吧。”
曲岭捏紧了袖口,倔强地看着不由分说大包大揽的瞿理,“我成年了,我可以挣钱。”
“挣什么钱啊,连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出去打黑工人家都嫌违反法律法规。”瞿理拍拍曲岭的头,难得放低了声音,“你救了我,我理应做出回应,不要有愧疚心。收拾收拾睡觉去吧,明天你还得上学。”
破破烂烂的家中,曲岭笔直地站在烂沙发旁,别扭好久,才憋屈地问出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瞿理沉默了。
对啊,光顾着找小鬼谈话,他连失忆的事儿都忘了。
他在裤兜里翻了翻,最终翻出来一枚生锈的铭牌,看清上面的字迹后,说:“瞿理。我大概应该比你大两旬,叫我瞿叔吧。”
五年后,窝在柔软舒适崭新大沙发里的瞿叔第十三次暂停游戏转过头,支耳听着厨房里的动静。
真是见了鬼了。
五年时间,他们是怎么从父慈子孝发展到床头吵架床尾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