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濑一说话,谢翊立马瞪他。
他昂扬气势一冲撞上明濑,如同暗流激浪拍打无边礁石,对方无动于衷,兀自冷硬。
明明那么好看一张脸,说出口的话却那么可恶。
谢翊悄无声息松开缠绕他的手臂:“别开玩笑了,我可是受害者。”
明濑眸色闪烁,几分真假。
谢翊气得,想直接跳下来就走。
明濑却紧了紧,箍紧他:
“我赶时间。”
他说话语气不留一丝商量,不给予谢翊选择的可能,谢翊明白,他并非一两次亲密接触就热血上头的人,这样高身位的人协助自己,都是为了案情。
要不是碍于对方精英身份,谢翊真想直接撕破脸,可他害怕过两天要在家门口撞见他家访父亲,脸该往哪搁。
短暂的一犹豫,两人距离医院更近了,明濑提速速度堪比开车。
远处,天上有星云,月光像绣在云层后,黑天鹅绒一样的穹顶,被各种燃烧和爆炸,一会儿被染成明黄,一会儿被染成红紫,彩光里还穿插着一股股的黑烟,飘着,荡着,变化莫测成不同形状,皮影戏也不赶这拿天地作帷幕的火灾生动有趣,烟缠着火,火纠着烟,火舌与火柱延绵,吞吐,纵横,摇摆,人也被这极富生命力的等离子体形态所震撼住了,只觉得世界陷入前所未有地荒唐。
及至医院特殊的消毒水味道涌上鼻尖,谢翊才发现自己被放在了住院楼高层的阳台外。
脚甫的落到地上,谢翊微微颤抖了一下,
一方面是担惊受怕,一方面是脚腕处更疼了。
明濑看了他几秒,忽然地就蹲下了膝盖,宽大绰约的风衣逶迤一地,掩饰住他身形,带着蜿蜒青筋的冷白手背,一下捉住了他的脚踝。
手套表面泛着暖,皮下冰冷腻滑。
谢翊瞬间就像被洞穴里的蛇咬住,还未来得及意识到危险,第一反应就是脏,他的身上刚刚经历过不幸,挣扎:“你做什么——”
话还未完,咔擦声脆响,如同脆玉坠地,钻心疼痛直窜天灵盖,谢翊尖叫了一声,往后撤,脚踏踏实实的点在了地面上。
咦?
不疼了?
谢翊错愕低头,看见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明濑眉眼晃动在有些凌乱的鬓发之下,发端闪烁着珠玉一样的泛光,脸藏在了阴翳之下,缄默中在流淌着什么。
多少有些不礼貌了,无论是此前逃命的依附,还是眼下恶意揣测,转瞬之间,谢翊察觉自己就相欠对方不少。
服软的神经在脑中隐隐拨动。
明濑已经起身,拔地而起的压迫感,山呼海啸一般卷醒了走神的谢翊,明濑抬手一扬,风衣兜着风,铺天盖地的把谢翊掩了进去。
谢翊满身被熟悉的气息侵扰,身体几乎融化在里面。
明濑端详着他:“这样看起来就正常了。”
谢翊有些慌乱,仿佛被关进了狭窄牢笼,一寸寸约束,手脚都不知往哪放,始作俑者往后退,背抵到锈迹斑斑的铁围栏,铁屑落在他布料光滑的黑色制服上。
薄得一层打底,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身形更显硬挺。
“回头我会安排火灾善后,”明濑纵身上阳台围栏栏杆之上,危危的往外倾斜半边身体,“要不想直接被警察局抓走的话,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今晚发生的事。”
“欸,”谢翊这才回过神来,他声线虚弱,魂在天外飘,
“那四名同学……你们会杀了他们吗?”
明濑眼神透过来,仿若被烟雾晕染的呛人:“你这么关心伤害过你的精怪?”
……只是害怕供词陈述出自己的异能。
谢翊心脏砰砰乱跳,捏紧了双手,满掌心薄汗。
“因为是同学……”
明濑没回答,连谢翊自己都觉得这借口实在牵强,他笼罩在明濑眼皮子下,好似身体每一处都在漏风。
“地下实验室的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谢翊咬着舌尖,差点就要丢盔弃甲了,却在明濑悉悉索索脱掉手套的声响中哑然。
触碰过自己的手套,被明濑丢在风中。
风一卷,带走温度,没了影踪。
谢翊顿觉风衣里扎出无数细小利剑,难受得几乎站不住:
“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将大衣洗好后还给你。”
明濑穿得少,风掐出腰线弧度,凛冽气从身周汇聚,他看向他,带着点儿明火执仗的意思,谢翊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明濑眼中的黑郁裹住了他:
“不是出于公事,我就不能对你照顾一点?”
就像一颗碎石子砸在玻璃镜上,谢翊心底里裂出细纹,慌得想闪躲:
“地下实验室的事我真不知道其他的了。”
明濑眼神微沉,与此同时,他耳麦上的蓝光也闪烁好几秒,蓝光映衬他眼角蕴着蓝光,仿佛瑰丽浩荡的极光。
“地下实验室的事,务必得经我手调查,下次我们去暗堡再谈。”
谢翊顿时烦躁不安。
忽然地,
明濑屈身一仰,墨发倒挂,身体束成长形,一百八十度跌入楼下。
谢翊几乎是在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喉咙里的尖叫还未爆发,人已冲撞到围栏边上。
颤抖着俯身一看,地面空荡,哪还有什么人影。
脑子里发出晨鼓暮钟的闷响。
啧,
不愧是精怪……
没自己拖累的话,他或许连被追赶都不会有吧。
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和他一直有接触了?
夜风倒刮,吹得谢翊灵台清明。
他想起来:“爸爸!”
攥紧风衣兜里凤凰精血盒子,飞快往爸爸病房跑去。
病床空无一人。
谢翊以为自己记错了,赶到护士台去询问,却得出意外结果。
“他下午醒来就闹着要走,说老毛病了没啥事,我们出于对病人负责当然是不允许的,可架不住他偷偷溜走啊,”夜班护士说。
“检查也没做全,主治医生也还没会诊,没见过这样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你要么把他劝回来,要么在家属知情书上签字。”
谢翊下意识摸向手机,空的,丢在了火灾现场。
真是祸不单行!
他向护士借了手机,铃声快停了,对方才接起来。
“参加游行呐?”爸爸笑呵呵,“我给你电话都关机。”
谢翊压低声:“我现在医院!”
爸爸沉默了下。
谢翊瞥了护士一眼,转过身掩住嘴:“你拿身体开什么玩笑?!”
爸爸沉下语气:“我活到黄土埋膝盖了,轮到儿子管老子了是吧?”
“别跟我胡搅蛮缠,”谢翊生气,“我千方百计给你筹措医药费,你呢,把家人当什么了?”
爸爸声音弱了些:“你读书还要花钱,处处都要花钱,有那钱做什么不好,往医院打水漂。”
“行行行,你厉害,”谢翊说不过他,“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
走出医院大门时,夜风撩起大衣,原主人渗浸的寡淡烟味,一下寥散到他鼻尖,他拢衣越紧,味道就散得越快。
像怎么都抓不住的幻觉。
他狂奔回家,穿梭在百鬼游行即将散场的乱影中,他正常装扮反而显得另类。
家住在距离医院三公里远的地方,靠近学院路方向,空气里飘来各种烟火呛味,塑料味道可能是食品便利店?木材味可能是家具店?循着这些气息,往日里商铺里对应的音容笑貌在谢翊脑海中浮现,从谢翊七岁出地牢起就看着、伴着,如同统统随风而逝了,一切都看似因他而起?!
谢翊打了个猛烈寒战。
明濑的话在他脑海浮现:要上级怪罪下来,需要找出火灾肇事者。
……说了还不止一次。
虽然语气听上去有些像开玩笑。
可要是真话套着假话语气说,不是开玩笑呢?
毕竟明濑至始至终没否认过自己罪行!
今晚的审查笔录因意外中断。
那,
过后呢?
谢翊越想越害怕。
火灾现场就五个人家境都不错,唯独自己,怎么看怎么适合背锅。
精英队也会和普通暨妖队一样,是浑水摸鱼、不辩黑白吗?
正常来说,
都是沆瀣一气,
蛇鼠一窝,
上梁不正下梁歪,
现场可没有监控……
新闻里,当官的为了保住乌纱帽,什么事做不出来?
谢翊牙关发着颤,一半累,一半气,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口,想了想又绕到屋后。
苍青街一大半精怪都租住在群租房,谢翊家这样的带院平房非常少见,是七岁那年,实验室以资抵债给他们的赔款。
三百多平使用面积。一进一出格局,坐北朝南。正房镇北,左右厢房,南侧倒座房附门。
高中之前,爸爸还将东西两套厢房出租,精怪们人妖混住,养猫遛狗,走动频繁,还时常发生斗殴偷窃事件。
谢翊以全资奖学金上高中之后,爸爸就直接不再让租客续租了。
按爸爸说法就是,他开车挣钱足够两个人生活费。
他的学业万万耽误不得,充足的睡眠是最重要的事,谢翊是一定要考出去的人,这是爸爸毕生心愿。
谢翊从西屋翻窗,这里常年处于装修通风状态,换上了备用的的衣服,谢翊穿过庭院,路过开垦的一平方葱姜地,还用手扶起了一株被风垂倒的葱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