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尾巴并没有带谢翊往上走,而是选择拾阶而下,路过宿舍时,小尾巴从从容容走进去,谢翊看得出来那些人对绿眼睛的张姨,和对黑眼睛都张姨截然不同。他们分得清有没有被附身!
没多久小尾巴出来,手里拿着两个手电筒。
“给,”小尾巴说,“一会儿路滑,小心脚下。”
谢翊跟着小尾巴快步走,或许是它寄身成年女性身体的缘故,由内而外散发出成熟稳重的气场,与之前屁大点的小竹子精截然相反,谢翊心情复杂极了。
身上各处都有些痛,但比起之前的恐惧不算什么,他麻木的跟着小尾巴往下走,只想离韦父那伙人远些,越远越好!
等到他发现环境有些不对劲时,已经晚了,平面台阶就变成了凹凸不平的石阶,水泥抹墙也没了,变成又阴、又硬、又掉渣的土墙,土腥味和霉湿气直往鼻孔里钻。
他身上本就有伤,这些气息引诱得他身上的伤痛更甚。
他心理一慌,脚下错了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小尾巴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快到了,再坚持坚持。”
谢翊慌慌张张往身后看去,没有手电筒的黑暗仿佛凝固住,只能靠手电筒的光亮切开亮面,谢翊深呼吸几口,眼睛掺了水色:“你现在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
小尾巴看着扣在手腕上的谢翊的手,形状如琢的手背擦破出血,像玉块落在地上磕碰碎了角,它叹口气说:
“庇护所一部分实验精怪就是来源于苍青街啊,我只是一个来跑腿点数帮忙的!”
谢翊愣怔了下:“我还以为庇护所真就是庇护野外精怪……”
“哈?”小尾巴张大嘴巴,“亏本的买卖谁做啊?流浪狗收养基地还得搞个直播,办个网店来盈利呢!”
“……”谢翊:“所以,这韦家,就是庇护所在苍青街的窝点?”
小尾巴忖了下下巴:“也不算窝点那么难听吧,暨妖队也不是不知道,但大部分来应征的都是自愿的,韦家也就是从中抽个人头税。”
随后它在谢翊越来越冷厉的眼神中婉转了音调:
“当然,韦家也确实太不是东西了,对待我哥哥那么凶!”
说着就要对谢翊上手,谢翊抬手啪一下打开他,清脆的声响在空落的洞穴里被数倍放大,像拂在耳骨上的响锤,带着诡异的后调,直抵灵魂深处的反问:
“为什么总是你呢?”
——韦恩失踪时是你。
——韦家对你毕恭毕敬。
为什么总是你呢?
因为颤抖,手电筒的光也在颤抖,影子融入的无边黑暗暗自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活过来吞噬他们,隐隐地,谢翊甚至听见了土璧里传出某种悉悉索索的声响,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谢翊吓得回头看,却被小尾巴猛地拍上肩膀:
“哥哥,你相信我吗?”
谢翊惊悚闷在喉咙里:“你知不知道不要在黑暗里拍人肩膀?”
小尾巴愣怔了下,嗤笑:“迷信。”
两相说话,余音回荡在洞穴里,气氛莫名变得欢松几分。
小尾巴还是摆出那副大大咧咧的态度:
“你跟着我走,我会完好无损的将你带回家,不会让你受到一丁点伤害的。”
谢翊苦笑:“我还能怎么办?”
小尾巴柔软的说:
“我今天想去你家找你玩,看你爸爸准备了好多的饭菜呢。”
谢翊愣住。
仿佛有泼天大雨浇到心脏上,他抑制不住有点难过。
刹那间,谢翊有启动异能回家的冲动,但他还是强扼住了冲动。
起初,他送小尾巴回家目的就不纯,想的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现在这愿力却反扑了。
莫大讽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已经和这股黑暗势力咬合在了一起,索性让这线索更完整,更饱和一点。
谢翊眨了几下眼睛,将泛上来的泪水咽下去,用沙哑的声音说话:“快走吧!”
无前无后的洞穴里只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听得久了两个声音甚至偶尔重叠在一起,变成一个人的,心中的恐惧就像没有外壳的蛋黄,流淌了到他五脏六腑,冰冷粘腻,他几乎把所有重心都放在了小尾巴身上,又生气,又无可奈何。
既有了探索的心,谢翊将洞穴路线在脑子里描了一遍,起初洞穴一直很窄,仅容二人通过,越往里走,弧长越深,
突然,前面的小尾巴杵住了,像根钢筋焊在地上,谢翊一闪避,侧身撞到嶙峋又坚硬的洞壁,疼得龇牙:“怎么了?”
小尾巴一改往日的稚声稚气,整个人转瞬间都变沉了,两人脚步一停,四周就过于安静了,墙壁里有什么悉悉索索的声响,在由远及近的追来。
要一开始谢翊还以为是鼹鼠之类的东西,可很快他反应过来不对。
动物速度不可能这么快,目标这么精准。
那声音清晰得就像逐渐递入耳道的挖耳勺,朝着他俩越来越近。
谢翊头皮一炸,手电筒扫过去: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有这种感觉的,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洞壁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廓形的洞穴形状,莫名让他联想到棺材,那声音猛地乱想,简直像被活埋了之后抓挠棺材板的声音。
谢翊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给吓到了,他拍着胸脯,企图将胸腔里的寒气拍掉:“你听到了吗?墙壁里的声音?”
“嗯,”小尾巴一开口,墙壁里的沙沙声像被按下了中止,立马消失了。
谢翊愣住了,小尾巴漫不经心地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谢翊急了:“你没发现这声音似乎有智慧吗?我们说话的时候不出现,走路的时候不出现……”
“你如果连这都害怕,后面的路你就别继续走了。”小尾巴以前所未有地成熟的拍拍他肩膀,谢翊只觉得肩膀上一凉,像有一盏灯被拍灭了。
“什么意思?”
“就是要有心理准备的意思,”小竹子绿幽幽的眼眸融入陌生女人的脸上,从女人瞳孔中再生出双眸,重瞳惶惶,仿若鬼火,
“比如一会儿还会有更可怕的东西呢。”
小尾巴说着玩闹心起,手电筒的光从下巴往上打,洞里的可视度一下变暗了,光给张姨下颌线镀上闪亮的轮廓,鼻孔往上沉没到黑暗里,唯独一口森森白牙和鲜红唇舌在一开一合的。
谢翊气得想锤他,要不是看在张姨女人身体的份上。
这时,洞穴最上方隐隐传来声响,有人在走动,估摸着是韦父一行人要下来了!
说实话,听到这动静,谢翊一后背的毛奓奓都焉了不少,真是由衷的讽刺,哪怕是面对坏人,也比面对不可名状的黑暗来的踏实。
谢翊刚松了一口气,想痛骂小竹子装神弄鬼,忽然感觉一股说不出的腐烂气息,从前方的黑暗里泄露出来,明明就在眼前的小竹子精忽然往边上一闪身,避开他的攻击。空洞里少个人,一下就显得更大了,
手电筒照亮豁然开朗——
前方竟是好大一处平台,整个洞穴的形状迄今为止是标准的带柄汤勺,如今两人已经走痛了“长柄”部分,踏一步来到“汤勺”大空洞。
这也同时意味着黑暗面积放大,光圈捕捉不玩黑暗中的所有物,当谢翊看见手电筒光源照亮一溜排人一声不吭、直挺挺一溜排的站在前方的地面上时,
只觉得脑子猛地挨了记重锤,差点吓跌在地。
偏偏地上还倒着一具,正正好好的面朝谢翊,一张溃烂的、没有脸皮的黄褐色骨架子,用黑洞洞的眼眶着看他。
残存的皮肤组织白纸一样贴在脸上,似乎在哭,又似乎什么表情都没有,空荡荡的骨架子上覆着衣衫褴褛,森森白骨中,没有流出内脏,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谢翊一瞬间瞳孔紧缩,不久之前他以为他的痛苦触了底,如今他才知道原来他的精神崩溃还有下降空间,绝望的尖叫声从嘴里迸发出来,紧跟着身后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哥,你看啊,你看清楚啊,这些是什么!”
小竹子精从后面环抱住他,谢翊的上半身被他拥在怀里,所以眼睛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空地上,那些人直直而立,一动不动,就好似没有灵魂的——
假人?
热血冲涌到大脑皮层闹哄哄的,他恍惚间听见了似乎小尾巴在说什么,像无数小蚂蚁在皮肤上悉悉索索,却又无法悉悉索索的内容是什么,突然地,谢翊的后脖颈上凉了一下,灵台被根针挑起一样,整个人猛地就惊醒过来。
他捂着后脖颈扭头怒瞪:“你干什么?”
小尾巴慌慌张张张着张姨的嘴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这人怎么这么胆小啊,几乎快被吓晕了,我是在救你啊——”
谢翊这才感受到心脏的紧锁,血液的奔流,所有的身体反应都让他感受到痛苦,他微微的佝偻起身体,理智在痛苦的刀割中逐渐重塑大脑,是了,这一定是假人,要不是假人,空气怎么会一点味道都没有呢。
死人可是很臭的。
就算是做了防腐处理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