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修斯附在纳西莎耳边说了两句话，然后慢慢踱步过来，没有温度的灰眼睛在两人之间缓慢地转了一圈。纳西莎站在灌木丛边，抱起纤细的双臂。

佩妮左手攥着破破烂烂的羊皮册子，右手无力地捏着魔杖，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和打击。卢修斯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意有所指地对斯内普说：“干得不错。”

“看来你终于明白了？哪些才是真正值得结交的朋友。”

斯内普一怔，立即反应过来，眼下的局面歪打正着地实现了卢修斯在万圣节晚宴上为他设置的“考验”。斯内普心中松一口气，面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转头沉声道：

“快滚开！”

佩妮呆呆地站在原地，置若罔闻。原来并没有奇迹降临在她的头上，那只是一阵风啊。她抹了一把脸，手掌里一片冰凉，难道自己在哭吗，还以为她的眼泪在被霍格沃茨录取那天就流干了呢。

佩妮的一举一动，在卢修斯的眼中成了目中无人的傲慢，他蛇一般的瞳孔居高临下地盯着佩妮，手伸进长袍的口袋——

斯内普的大脑飞速运转，电光火石之间，他的魔杖重新从袖口里滑了出来。

“四分五裂！”

一道红光闪过，那本厚厚的《魔咒大全》在佩妮的脚边轰然炸开，她下意识地一哆嗦，喉咙却只能发出一些含混的声音。书页的碎片像雪花一样在空中纷纷扬扬，落在佩妮的头上和肩膀上，狼狈不堪。

卢修斯对斯内普不痛不痒的插手有些不满。

“你对虫子倒还留有一丝怜悯？”

他看上去没什么耐心了，冰冷的杖尖对准了佩妮，思考该用什么咒语来好好戏弄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泥巴种。佩妮依旧没有动弹，似乎光是站在那就用尽了她全部的力量。

斯内普咬紧了后槽牙。为了防止眼前这一幕的出现，他整整一个月都在刻意避开莉莉，这次偶遇他想着斯莱特林正和格兰芬多在中央庭院上飞行课，于是鬼使神差地想向佩妮打听一下莉莉的近况。

他不该抱有侥幸心理的，斯内普心中隐隐后悔，尽管佩妮·伊万斯让他厌恶至极，但如果这次她被卢修斯的恶咒伤害了，责任在他，莉莉……莉莉不会原谅他的。

斯内普快速思索脱身的办法。可以肯定的是，卢修斯只是想让佩妮在他和他那个纯血女朋友面前丢丢脸，不会希望事情闹得太大。那么，用这一招是最好的——

斯内普手中的魔杖斜向下指。

“火焰熊熊！”

佩妮手上的羊皮册子突然窜起了一束火苗！像一条火红的毒蛇，劈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手掌一阵突如其来的灼烧让佩妮痛得尖叫起来，她猛地甩掉手中燃烧的小册子，拔腿欲逃。

然而，令斯内普没有想到的是，佩妮迟疑一瞬，却开始不停跺脚，试图踩灭书上的火焰。她的鞋底升起一缕缕刺鼻的黑烟。

斯内普拧起了眉，她为什么不快点跑开，这个家伙究竟在想什么？

卢修斯嗤笑，对着佩妮如法炮制地施了一个火焰咒。斯内普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那簇烈火跳跃了两尺高，迅速吞噬了佩妮围巾上金红色的流苏。空气中弥漫起一种烧焦羽毛的气味，佩妮看见自己的发梢正窜出明亮的火星，发丝迅速卷曲、萎缩，她解开着火的围巾丢在地上。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向黑湖跑去。

远处的树林簌簌作响，卢修斯缓缓收回自己的魔杖，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哼……‘勇敢’的格兰芬多。”

他转身向纳西莎走去，路过斯内普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轻飘飘地说：

“慢慢享受学校生活吧。”

地面上的落叶烧尽了，火势慢慢地收敛，斯内普看着地上羊皮册子破败的残骸，竭力压下得而复失的刺痛，他举起魔杖，想让它彻底化成灰烬。

突然间，一道强劲的水柱从天倾泻而下，迅速浇熄了刚刚燃起的火光，也让斯内普猝不及防地淋了个透心凉。目光扫去，佩妮湿漉漉地站在湖边望着他，身后，一只巨乌贼缓缓收回粗壮的触须，悄无声息向黑湖深处里游去。

佩妮朝这边走来，她走得很慢，潮湿的长袍紧贴身体，整个人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跑了。佩妮走到斯内普跟前，她的脸被烟熏得灰扑扑的，原本柔顺的长发现在参差不齐，发尾呈现出一种肮脏的焦黑。

斯内普的嘴像是被树胶紧紧黏在一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将脸撇开。佩妮弯腰将围巾和羊皮册子的碎片捡进布包里，然后踉跄地向城堡走去。从始至终，两人的目光从未交汇。

燃尽的落叶灰烬在山毛榉树下打着旋，斯内普不由自主瞥向佩妮离去的背影，拎包的手背上，雪菲啄破的伤口重新迸开了，鲜血混合着湖水，沿着指缝往下滴落，一滴，一滴，又一滴，斯内普感觉头发上的水珠正顺着他的后脖颈流进衣领，冰凉刺骨。

“看上去，你需要一个烘干咒？”斯内普悚然一惊，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

亚克斯利手上拿着一把飞天扫帚，深棕色的短发干躁而蓬松，斯内普立刻换上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我倒不知道，你还有偷窥的爱好。”

斯内普冷冰冰地转身离开，脚上的廉价皮鞋发出可笑的挤压声，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这头，佩妮还没来得及回到格兰芬多塔楼，一踏进门厅就晕厥过去。当庞弗雷女士看见一群赫奇帕奇前呼后拥地将佩妮·伊万斯抬进来时，这位遇事处变不惊的校医女士几乎也要昏过去了。

那是霍格沃茨最后一个晴天，第二日，天空就下起了漫天飞舞的大雪。

暖烘烘的医疗翼里，佩妮发起了高烧，意识始终在混沌和清醒中游离。莉莉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耗费在这里，就连论文也是伴随着佩妮微弱的呼吸声，一笔一划写完的。庞弗雷女士拿莉莉没办法，看在她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份上，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格兰芬多女生们结伴来探望，带来一盆雪中盛放的蟹爪兰，劝说莉莉去休息休息。波特四人也来过两回，留下一些零食，彼得将祝愿康复卡压在一只巧克力蛙下面。

庞弗雷女士每天都给佩妮灌下许多她精心调配的特供魔药，到第五天的时候，佩妮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不知何时，床前多了两个久违的身影。

佩妮坐起来，语气惊讶极了：“麦格教授……邓布利多教授？”

“孩子，感觉怎么样？”身穿睡袍的邓布利多抚了抚佩妮的额头。佩妮这才注意到自己被火烧焦的头发已经奇迹般地长回来了，不禁对庞弗雷夫人多了些感激。

“还好。”

这是佩妮第一次在霍格沃茨面对面跟邓布利多说话，他湛蓝色的眼睛里仿佛能看透人心。

“你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吗？”

入夜的医疗翼安静极了，佩妮甚至听得见窗外簌簌的下雪声。她望着邓布利多充满慈爱的双眼，话到嘴边却收回了。

她应该要狠狠告上斯莱特林一状，可万一教授们反问她，你为什么不反击，难道你手上的魔杖是个摆设？万一斯内普受到惩罚后心怀记恨，将她使不出魔咒这件事昭告天下，那该怎么办？她绝对、绝对会被霍格沃茨开除的。

或许她真的应该离开这里，但绝不是灰溜溜地被赶跑，而是她自己昂首挺胸地离开霍格沃茨的大门。

“嗯……感谢您和麦格教授，百忙之中抽空来探望我。”佩妮绞着双手低声道。

麦格和邓布利多看着筑起心防的女孩，沉默了一会儿，邓布利多忽然拿起床头柜上的一袋比比多味豆，轻松地说：

“我可以尝一颗吗？”

“请便。”

邓布利多打开袋子，不由失笑，里面装了许许多多红色的豆子，看来是有人精心挑选出来的。他拣一颗扔进嘴里，歪歪扭扭的大鼻子立马变得红彤彤的。

“噢，辣椒味。”

“或许送你的人认为这个比较发汗。”

麦格听不下去邓布利多的奇思妙想了，她严肃地问佩妮：“庞弗雷女士说你被送到医疗翼的时候身体状况非常糟糕，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应当告诉我们。”

佩妮躲避着麦格的眼神：“是我自己不小心。”她努力用双手拽起被子，盖住自己大半张脸，抗拒地央求道：

“抱歉教授，我有些困，想休息了。”

麦格无奈地不再追问，两人呆了没一会儿便离开了。麦格的脸上写满了忧心忡忡。

邓布利多安慰道：“别担心，米勒娃，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怎么能不担心？让她继续呆在霍格沃茨，简直就像在一群火龙里放了只蒲绒绒！”

邓布利多被麦格义愤填膺的比喻逗笑了：“伊万斯小姐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坚强，不是吗？”

麦格忽然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说道：“可她的坚持无济于事。您考虑过吗，尽管您说服了所有教授，可如果佩妮是麻瓜的事被其他学生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尤其是……斯莱特林。”麦格压低声音，“他们的父母准会闹到魔法部去！说准入之书出了大纰漏，控告我们违反了《国际保密法》！”

“霍格沃茨的事情，暂时还轮不到他们插手。”邓布利多说，“不过有一点倒是提醒了我，”

“独自保守这样一个秘密，对于伊万斯小姐的年纪来说还是太困难了，她需要一个人来为她指路。”

“我想不到有谁可以胜任——除了您。”

“这太抬举我了，我倒是觉得您比我更适合，您总是暗中关心那孩子。”邓布利多愉快地揪了一下自己睡袍上的星星，“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把我喊来了。”

阴影里，麦格的脸庞有些发红：“我以为她会想跟您谈谈……可她什么也没说。”

“现在还不到时候。”邓布利多面色平静，“她会在这里有所成长的，换句话说，我们需要她成长起来。”

“为了一些可能到来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