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这种东西,是带着欲望的。”
齐颂堂说着,不紧不慢的把擦拭着手里的枪,这是军官配枪,在中央星系,即便是实战类一线指挥官,也鲜少有人有资格明晃晃地随身配枪的。
“欲望本就是人类生存的基础之一。”
蔚深并没有否定齐颂堂的话,微笑着坐在齐颂堂的对面,白铭站在他的身后,沉默地伫立着,安知宜于蔚深和齐颂堂之间,不紧不慢的斟茶倒水。
茶满,他便垂身低眉顺眼的送至了齐颂堂的面前:“将军,请喝茶。”
“小蔚。”齐颂堂放下了枪,并没有看安知宜一眼,“当年你父亲就和我们说过,他这个孩子心气儿可不一般,有你妈的影子,我们当年只以为是他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没想到时移势易,觉得他说的真不错。”
“齐叔,谬赞了。”蔚深点了点一个方向,示意安知宜起身。
“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属蔚宁这个二百五命最好。”齐颂堂给手枪上了膛,这和蔚起这一代使用的智能保险的军官配枪不同,是老式的手动保险,“有个好老婆,生了个好儿子,也有个好孙子。”
蔚深但笑不语,而他身后的白铭手却已经放到了腰间。
那里,也有一把枪。
“小蔚,我们齐家有没有无所谓,但你就真放任着其他星区的人来剜东部星区的骨头?”齐颂堂抬眸与蔚深直视,“现在是关键时刻,这么明摆着的一个局,如果现在乱起来,东部星区还压的住西部星区?你们就放心南部星区和北部星区只是旁观?”
齐颂堂比任何人都明白,现在这引起舆论注意的事件不过只是引线,真正庞然大物的是隐藏在视野下的冰山,墙倒众人推罢了。
只看有心人推与不推。
“齐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该退了。”蔚深抬手抿了一口安知宜泡的茶,“这不是东部星区想看到的,但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徒留陈伤没有意义。”
齐颂堂轻轻的眯起了眼睛,水中的枪抬起,枪口对准了前方:“小蔚,还有一个办法。”
东部星区不能同时承受两个稳定势力的动荡。
白铭在同一时间抽出了腰间配枪,他的配枪是新一期制式的,?采用智能保险,在指尖触击特定的感知部分便已经通过生物感应上膛。
他站在蔚深的身后,只是一个校级军官,却冷漠且毫不避讳地将枪口对准了眼前的这位老将。
而安知宜,不知站在齐颂堂的身后,一根纤细的精神丝围绕在他与齐颂堂之间,单薄却危险的漂浮着,他垂眸看了一眼方才急匆匆插入频道的简讯,然后抬眼,与对面的蔚深相对视一眼。
蔚深眸色轻轻一定。
安知宜开口:“齐将军,刚刚的消息,齐局长已经不在了,初步定性是……畏罪服毒。”
齐颂堂猛地一僵,枪口晃动不稳:“什么……”
安知宜:“还有一件事,齐少爷,也已经指认了……”
“闭嘴!”齐颂堂厉声打断了安知宜,“你个姓安的算什么东西!你不过就是蔚家豢养的一条狗!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安知宜沉默了下来。
蔚深抬手,白铭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枪,安知宜也礼貌地后退了一步,两人却依然保持着戒备。蔚深起身,探过身体,谦卑地附身折腰,摁在了齐颂堂的枪口,语气再真诚不过。
“齐叔,节哀啊。”
节哀,多么简单的两个字。
蔚深轻飘飘的两个字不可撼动的为这件事定了性,齐颂堂明白,这就是权力的力量,他也曾这样轻易执掌过别人的命运,他知道这是一种多么美好得令人足以迷失的力量,无所顾忌,万物顺从。
绝对的权力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一言一念,即已经注定了结局。
年岁已深的老人缓缓放下了枪,整个人突然就松懈了下来,方才精神矍铄的气息须臾间完全散去,由此,彻底卸去了所有为将者的锋芒,才是一个徒然平凡的年迈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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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蔚起从狭窄闭塞的会面室中走出时,他的身后才骤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嚎哭,后知后觉,恍惚天真得不知险恶。
“爸——”
没有人能想到这样如同孩提一般眷恋不舍的哭喊,是来自于一个怎样的无知又恶劣的人。
他目中无人,又罔顾生死。
“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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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货。”齐颂堂喃喃低语,“蠢货!都是蠢货!”
蔚深坐了回去,再饮了一口,淡淡地夸赞道:“小安,最近泡的茶不错。”
安知宜敛眉垂目:“将军喜欢就好。”
良久,寂静到窒息的一方空间中,才颤抖起老者一声泣音般的叹息,然后是残破、年老,彻底无力的一声沉沉呼唤。
“儿啊……”
“我的……我的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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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闻主任转达了谢意,也想邀请您闲时可以小聚一下。”文静将自己手里的文件放到了桌前,压低了声音,“简工也留言了,说您醒了可以给他回个通讯,他等你。”
“聚餐的事情先应下,再过一段时间,就不该叫闻主任了。”颜姝揉了揉眉心,“然后回复一下蔚将军,说照常进行就好,剩下的我来处理。”
“好,我去回复。”文静点了点头。
待小秘书离去,空间中沉寂下来,颜姝才终于放松了一会儿。
颜姝:“陶陶,联络简宸。”
陶陶:“好的,正在联络——简宸——”
“喂。”几乎是同时,通讯即刻便被接通,男音温和儒雅,沉声低唤,“阿姝。”
“你那边现在几点了,怎么还没睡?”颜姝眉梢一挑。
简宸轻笑:“第九星轨的工期比较紧,连夜赶工呢,我得盯着,凌晨三点四十一,还好。”
颜姝:“阿秀想去边境线。”
“哦?”简宸语气微扬,“莫非我们的小乖宝孝心觉醒,准备来看看边境爸爸了?”
颜姝难得的想翻一个很不温婉的白眼,但出于良好的素养克制住了:“你想多了,是蔚家那孩子,公务原因,他要去边境,那小傻子放心不下,傻愣愣的要追过去。”
“蔚家?蔚起?”简宸兴质更浓了,“他的小未婚夫?”
颜姝的白眼到底没有克制住,狠狠的翻了一下:“简宸!我和你要强调一下,咱们儿子比人家还小两岁!”
“阿姝,我也要和你强调一下,在你眼里哪怕是三岁小孩也没阿秀像个孩子。”简宸觉察到了颜姝语气里的嗔怒,不由莞尔,“那关于这次阿秀想去边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希望他再把自己置入危险里。”颜姝指尖死死攥入手心,“我不想他再去任何可能会受伤的地方,最好一辈子在我的庇护下,想做什么都可以,永远不用惧怕任何危机,永远无忧无虑。”
“阿姝,你把他放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有危险。”简宸安抚道,“况且,中央星系,他真的呆着开心吗?”
颜姝一怔:“可第九星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简宸:“但那里会有我们小阿秀喜欢的人。”
颜姝:“这一年多你都没有见过他,你凭什么说蔚家那个小子就是阿秀喜欢的人!”
简宸:“那阿姝,你为什么不直接向阿秀反对呢?直接阻断他的选择,让他没办法飞蛾扑火,更不能离开你身边一丝一毫。”
“要知道,无论是简家还是颜家,你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我……”颜姝心神俱乱。
简宸:“你替蔚家解决了齐家的问题,又扶持了闻祺上位,授意给了阿秀和谢成岭谈判的资本,现在,无论是东部星区还是其他星系,得到了分权好处的人都暂时不会在置喙任何事,这不都是在帮他吗?”
他的妻子,是天生的政治家。
颜姝:“我只是不希望阿秀恨我,况且——”
况且,我爱他。
简宸温声:“阿姝,你看,你不是已经作出决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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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蔚深停下了脚步,回身拍了拍安知宜,“今天受委屈了,蔚叔给你道歉。”
“没有。”安知宜摇了摇头,“蔚叔,丧家之犬的垂死挣扎罢了,不足挂齿。”
“小安,你要记得,你是我和阿芸的孩子。”蔚深眉眼宽宥:“你也是小起的哥哥,小起不必看的脸色,你一样不用看。”
安知宜低笑:“我知道的,蔚叔。”
我一直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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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起走出拘留所时,梵生春正等在门口处,他的目的性极为明确,蔚起一出现,他便将目光投了过去,眼底淡漠平稳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梵组长。”蔚起礼貌的点点头。
“得谢谢你们了。”看见了蔚起,梵生春眉眼微弯,难得柔和的颜色,“不过,怎么这么生分,不叫我梵哥了。”
蔚起:“简秀最近不开心。”
梵生春愣了一秒,意识到了怎么,笑了:“小起生气了?”
蔚起别过目光:“没有。”
梵生春举双手认错:“我的错,我的错,你也知道,我的嘴就是欠的,下次再见,我一定把你喜欢的人当宝贝一样好好生生的供着哄着,而且是他想动我,我可没有动他。”
蔚起依旧没什么颜色:“梵组长能言善辩,多虑了。”
“好好好,我的问题,而且我也没把这件事上报上去,那天监视的人都是谢成岭提前打通的,没有实质影响的,小起。”梵生春连忙找补,“以后,我绝对不凶他吓唬他。好吗?”
蔚起:“梵组长和谢部长倒是很有闲心。”
“别把我和那个混蛋相提并论。”梵生春无奈,“你要知道,莫名其妙看着一个弱不经风的Alpha把变成Omega的你给拐走了还连累你接受调查,然后又要想到你们是绝对契合,难免有心人会不会利用信息素来设计——”
“梵组长。”蔚起冷淡的中断了他的话。
难得,从来毒舌的梵生春觉得有些憋屈:“抱歉,哥哥们也是需要接受时间的……”
蔚起打断了他:“我不需要道歉。”
梵生春叹气:“好,我给他道歉,好吧?”
蔚起这次没有回答,也没有再打断。
梵生春总算是长呼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