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启,天边浮现出了一点鱼肚白。
蔚起在文件的末端,工工整整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还穿着的依旧是之前的穿的那件衬衫,只是松开了两颗,坐姿依然端庄稳重,面前摆着很多中央星系公务部门专门撰写文件的纸张。
而另一边已经整整齐齐的堆叠了很多写好的纸页,新拆封的墨水包装还好好的放在了一旁,墨水已经用了一小半了。
他小时候习字临的最多的是楷书颜体,被蔚深评价写的还是点样子,但在边境的二十年摸爬滚打中,字体无可避免的沾染了几分兵者的杀伐气,即便出于习惯,蔚起一向克制得很好,却多多少少会从笔画转折里透出点来。
这次,蔚起写得很认真,却没有斟酌犹豫。
这是最后一份需要署名的文件了。
终于落完了最后一笔,蔚起松下了一瞬,沉吟片刻,打开了终端,拨下了一个通讯频道。
本以为只会是AI的转接录音服务,但在终端响起第一声时,就被迅速的接通了,安知宜的声音立刻响起:“喂?小起。”
“哥。”蔚起怔忡了一息,“还没睡?”
“没有,起的早而已,齐家有些事情需要提前收尾。”安知宜并不觉得疲倦,甚至还有种高强度工作的亢奋,“你怎么也起这么早,我记得你们边境实践课应该是八点才出发。”
蔚起揉了揉眉心:“嗯,明……今天就要走了,我在中央星系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窗期,预防万一,所以要提前准备好一些事。”
“小起,哥哥和你父亲都在中央星系,我们在一天会回为你支撑好后背一天。”安知宜眉宇蹙起,小起不是会杞人忧天的人。
安知宜正色:“是……你有什么必须要交代的吗?”
“我手写了一些申请和文件,还有一些委托书,按照规定,这些资料需要提交电子文件和手写文件各一份存档备份,时间繁忙,我没有时间亲自申请。”
蔚起合上钢笔,思绪一顿。
在当下这个星网飞速发展的时代,用星联政务内部,纸质文件留档的东西,从来都是非比寻常的的分量。
同时,他本身也并不放心中间有任何其他的中转。
“我已经将电子档上传申请了,还有一部分也存档在军部……的秘密系统中,哥,我希望你帮我把原件转交于星联中枢。”
安知宜突然沉默了,彼方传来了快步疾走的风声,他似乎跨过了很多障碍,碰的一声阖上了门,然后一切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系统操作和衣料摩擦的声音。
“蔚起——”安知宜咬牙切齿的摩擦着这两个本该被他格外珍重的名字。
蔚起眉宇宁定:“哥。”
“你是不是还嫌自己麻烦不够多!”安知宜深深呼吸了好几下,都没有从这种冲突和混乱中回过神来,“我就不知道了!简家那只小狐狸精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除了一张脸能看,到底有什么好的?”
安知宜还想再发泄几句:“你——”
“哥。”蔚起打断了他,“他很好。”
砰!!!
剧烈的闷声砸来,似乎是沉闷的金属撞击地面然后摩擦滚动的声音;安知宜应该是把自己常用的水杯给砸了,蔚起如是想。
安知宜眼眸深邃:“蔚起,你考虑过小秋阿姨的感受吗。”
蔚起:“妈妈会很喜欢简秀的。”
安知宜:“……”
蔚起:“哥,如果这个人是你,我同样也会这么做的。”
安知宜:“……蔚起,不要以为你可以做全世界的救世主。不要以为谁都可以被你所解救,众生苦果,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度得过去的。”
他懵然想起来了曾经来到蔚家的第一夜,小秋阿姨人很好,为他单独准备了房间,房间里有和蔚起一样的书桌和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的驾着蔚深交代他需要看的书。
还有一杯和蔚起一样的牛奶。
他没有动牛奶,在房间里辗转难眠,反复焦躁时,门口有了轻微的敲门声,敲三下,然后停顿,带着刚从第九星轨来时安知宜不可理解的礼貌。
门后是蔚起,那个时候的他很小,也很乖,穿着浅色的睡衣,抱着星星形状的枕头,严肃端正的站在他的门外。
“小起?”彼时的安知宜不明所以,“你怎么来了?”
“妈妈说哥哥怕黑。”稚气的孩子脸上是与年龄格格不入的冷静,“我不怕黑,所以我来保护哥哥。”
安知宜:“……”
所以这对夫妻哄骗孩子还能再走心一点吗?
可此时非彼时,蔚起却依然是蔚起,安知宜痛苦的阖上双眼,只觉世事无力。
过去,现在,未来。
圣人畏因,凡生畏果。
不可不说,他的弟弟太敏感也太清醒,难以在无知无觉里幸福,也难以恍惚这一生。
“哥,我从来没有想过做谁的救世主,我只是恰好在某一个时刻处于一个位置,有了某些选择,然后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蔚起平静地说道。
“那这次是什么促使了你选择?”安知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凭着百分之百的契合度?你要是想,我们自然竭尽全力去保他,你想和他在一起也可以,根本不需要你——”
“他很害怕。”蔚起打断了安知宜的质问,又重复了一遍,“哥哥,他很害怕。”
-
七点十五,临近出发,中央军校专属的太空停泊港已经停满了各大星际舰队附属的军用星舰,专门用于本次军校学生的运航工作。
而星舰之间,还未到集合点,但各班学生已经在相应点位聚拢,时不时会有人因为临行的准备工作而穿插过许多来往的人流,一切都井然有序。
“给我的?”薇薇安楞楞地拿着方才莱安递给自己的一袋子物资,“学长,这是?”
“一些外出边境考察可以用上的,有药物,还有临时热源,或者是一次性隔离毯。”莱安笑的很是温温柔,“这两年的边境课程里,我觉得第九星轨环境真的很恶劣,还是很有必要做好万全准备的,每个人学校给的物资配额比较有限,我建议自己随身带一些。”
莱安的笑实在是太过于眩目了,使得薇薇安有些紧张:“谢谢学长,不过这其实可以告诉我一声我自己准备的,星际迁跃途中我们会在第五星轨的太空城停留一天……”
“薇薇安,作为有经验的学长,我希望可以帮你准备。”莱安眉宇微拧,似乎非常困扰,“不可以吗?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薇薇安:“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
啪嗒!
一侧传来了某个Beta青年哆嗦了一下,没有拿稳手里的奶油小面包,从手里掉了下来。
莱安微笑着扫过了一点余光过去,又很快收回。
薇薇安有些奇怪,青年哆嗦的频率更高了。
亚希伯恩似乎认识这个青年,默不作声的挡住了薇薇安看过去的视线,捡起了地上的奶油小面包,放进了青年的怀里,背过身在和他聊什么。
“学长?你们认识?”?薇薇安问到。
“看着像家里的弟弟。”莱安笑意依旧,“不过我觉得应该是我看错了。”
毕竟,我亲爱的弟弟一定不会这么——
没——眼——色——
“亚希,我求你!你再把我遮严实点儿,我害怕……”穆尔疯狂的往亚希伯恩中间挤,全然不顾四周诡异的眼神,“我我我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太诡异了!我哥不会把我灭口吧,你刚刚听见没有!为什么我高贵冷艳的白莲花哥哥会会会这么甜的说话啊……”
“你都说是白莲花了。”亚希伯恩汗颜,“还有,你冷静一点,我的军装!”
莱安又笑了一声。
穆尔声音又低又急:“救命!”
……
“额?宋衡你带这么多东西?每个人的行李配额是有限的吧。”正在往就近储存行李的舱室放置物资袋的乔注意到了行李比平时多了一倍的宋衡,“你平时不都是轻装上阵的吗?”
宋衡面不改色的收拾着行李:“不是我的,是平安的,他超配额了,所以我帮他带一些。”
乔:“……他到现在还有选择困难症一定是你惯着的。”
宋衡认真思考:“其实我认为他这是思虑周全。”
乔翻了个无比灵活的白眼:“呵呵。”
……
“阿切!阿切!”竺平安啃着今早从食堂顺走的苹果,突然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谁骂我呢?”
威尔有些好奇:“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是在骂你?”
“中文俗语,一想二骂三惦记。”钟成嘉一边清点核对着系统反馈已经入库的行物品信息,“打了两次喷嚏,所以是骂人。”
“中文还有这个作用?”威尔再度感叹文字的神奇,自觉已经精通了其中的原理,“那我们蔚教官最近一定在天天打喷嚏了!”
钟成嘉:“……”
竺平安:“……也许吧。”
……
“额,那个,我我我……我来帮你吧。”坐在对面的蓝斯已经里看着司空白拧了八分钟的罐头盖子了,“我来帮你开。”
鉴于对方精神海的敏感性,他怕惊动了这个人,一丝一毫都不敢轻举妄动,连时间都没有打开终端查看过。
这八分钟,是蓝斯默数自己心跳得来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惊动这个人。
“我自己可以。”司空白眼神是很单调的平静,“谢谢。”
蓝斯:“可是我觉得你可能——”
“我自己可以。”司空白又一次重复,这次,他连停顿都没有,依然在使劲,蓝斯觉得他不声不响的模样下,应该是连腮帮子都在使劲。
Omega倔起来这么恐怖的吗?
蓝斯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答案:“这个品牌的军需罐头需要先摁一下底部阀门放气才能够打开因为是冷餐所以东部星区的人吃的不多你不知道很正常绝对不是因为我是Alpha的问题!”
话音落地,司空白已经顺势拧开了罐头,连带着外包装破裂的玻璃渣。
他说:“谢谢,我已经拧开了。”
蓝斯:“……”
-
“这些孩子们怎么总是这么热闹。”言云鸣站在蔚起的身边,与他一起举目眺望,“这么多年,中央军校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年轻,这些孩子才是主场的焦点,暮气沉沉似乎永远不会属于他们。”
蔚起:“我们以前也是这样。”
“嗯,我知道。”言云鸣苍白一笑,“我知道的……”
“……杜兰教官呢?”蔚起突然问道。
“他,不知道,今天一早就不见他人影。”言云鸣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说来奇怪,他依稀记得自己喝醉了,昏昏沉沉之间,有谁抱着自己,说着什么,滚烫的水渍落在了颈间,与湿热的呼吸一起交错。
薰衣草的香气焦灼着盘踞。
那样深切的渴望,恍惚炽热得仿佛不应该遗忘。
可第二天,他被安置在加德纳公寓的客房里,衣服也已经换洗干净折好放在枕榻前,告别的留言留在早餐桌前,甚至交代了蔚起离开的等候点,安静得悄然无声。
“阿言。”蔚起突然说道,“珍惜眼前人。”
言云鸣被这格外不“蔚起”的一句话给砸的有点懵,但还是扯了扯笑:“什么意思啊,这话不像是你会说的。”
“杜兰教官很重视你,无论是东部星区还是西部星系,都不必作为你权衡的牵累。”蔚起轻声,“本质上,我们都是人类。”
他的言辞几乎要将故作浑然的言云鸣给窥破:“你没有回头时,他一直在看着你。”
言云鸣一时无言,而后长长叹息:“别说我,简秀呢?他怎么没来送你?”
蔚起:“……不用送,他和我一起去。”
言云鸣哑然:“你们……你……你对他什么态度?”
蔚起:“我们接吻了。”
言云鸣:“你们——?!他,他人呢?”
蔚起继续道:“哭了,也吓跑了。”
言云鸣瞠目结舌:“你强吻的?”
蔚起:“……他主动的。”
言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