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虽然如今皇权衰落,各地城主各自为政,不过毕竟皇帝还牢牢占据着天下大义,明面上诸城主依旧唯天子马首是瞻。
本朝人俱是黑发黑眼,只有极北和极西的蛮族才有碧瞳之人。白念乔细看,这人虽面上大体和本朝人无异,但鼻高目深,碧眼阔额,真有几分异族之相,登时来了兴致。
他坐在虎皮矮床上看着那双桀骜不驯的眸子,越看越觉得有趣,当下命令人拿马鞭过来,要狠狠抽他二十鞭子解气。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念乔故意盯着这人的脸庞,想从他脸上看出些害怕之类的神色,若是这人叫得越大声,他便越觉得有趣,可惜这人如同聋子哑巴一般,对白念乔即将折磨他这件事充耳不闻,只用他的异色眼瞳看着白念乔,目光深沉。
这样的眼神让白念乔大为生气,恰好鞭子被送了过来,他接过狠狠一鞭抽在了这奴隶的前胸,原本破败的衣衫因为这一鞭子顿时裂成两半,血痕落在皮肤上分外明显,和之前的痕迹和脏污混合在一起。
明明应该是极痛的,可这碧眼奴隶只是轻哼一声,此外便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眼神依旧桀骜。
白念乔愣住,没想到这奴隶竟有如此骨气,登时来了兴致,他转转手腕故意将鞭子甩出破空声,放重了脚步在这奴隶周围踱步想要看到他躲闪的样子,却没能如愿。
正想再重重落下一鞭子,随着焦急的脚步声,岳揽的声音先行传了进来:“小乔,你怎么能这般残忍?”
听到岳揽叫他的名字,白念乔心中一喜,本以为对方是来道歉的,没想到就一开口就指责自己残忍。他握着鞭子回眸,只见岳揽冲进来,先掀开衣服查看那奴隶的胸口,见只有一条鞭痕似乎是楞了楞,松口气后皱紧眉头:“这奴隶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下此狠手?”
指责的语气让本就心情不爽白念乔添了个更字。
一种说不明的心理,岳揽越是用这种恨铁不成钢的语调同他说话,白念乔就越要展现自己的纨绔,仿佛要藉此吸引他更多注意力一般。
因此,白念乔冷笑:“为何一定要有冤仇?奴隶不就是拿来出气的吗?我心情不好,抽他几鞭子心情爽快,这难道不是他的功德?岳大哥竟说我残忍。”
这样一番狡辩实在是让岳揽无话可说,因为世情如此。奴隶活着的唯一价值便是为主人服务,白念乔只是抽几鞭子而没有处以更加惨烈的刑罚,在世俗眼中确实已经很是开恩。
可世事皆然,不一定便是对的。岳揽见这奴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长叹一声:“那你心情有没有好一点?若好,便放过奴隶吧。”
不过是个下贱东西,却先是让岳大哥主动买下,又让他指责自己残忍,现在竟然主动开口要人。白念乔冰雪聪明,已经在猜测在奴隶是不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难道这奴隶很重要吗?”白念乔伸手掰过碧眼奴的下巴,仔细观察他的脸庞,除了身形高大长相俊朗,实在是没发现什么特异之处,反而因为挨得近了,能闻到他身上肮脏的酸臭味。
颇为嫌弃地放开这奴隶,白念乔眼珠儿一动,脱口而出:“听说现在有些勋贵流行养兔子,难道岳大哥也看上了这公兔子了不成?”虽然身体脏污,长相却勉强过得去,若了岳揽的眼倒是有可能。白念乔盘算着,若岳揽说是,自己要立时杀了这奴隶,不许岳大哥眼里再有旁人。
听了他这番话,岳揽气得跳脚,大骂白念乔胡言乱语,和不三不四的人学了许多无耻东西。
白念乔反而松口气,“不是便好。既然如此,这奴隶我偏留下了。难道岳大哥好容易来看我一回,竟然连个奴隶也吝惜吗?”说到这眼睛中如同蒙上了一层水雾,好不可怜:“从小就只有姐姐和岳大哥待我好,如今姐姐已经离世三年,岳大哥……”
这样可怜中带着祈求的神态让岳揽心软,想到此行的目的更是有几分心虚,知晓若将自己想要另娶的消息告诉白念乔,定然会引发他的滔天怒火,相比之下一个小小奴隶也算不得什么了。
岳揽叹气:“这奴隶好歹也是一条生命,你不可再虐待他。”这就是同意了。
白念乔欢呼一声,在岳大哥果然待我最好的得意想法中也不再计较旁的。
这时有人通传,说是城主知晓了岳公子到来,要请他一叙。
岳揽暗叫惭愧:“本该我先去拜访,因为有事耽搁了,烦请带路。”他和传话的人走了,白念乔因为与自己的父亲向来不睦所以只是撇撇嘴站在原地。
他这才注意到,刚才一番鸡飞狗跳,碧眼奴隶竟然依旧站在原地,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孔。但之前,他是抢走了岳揽注意力的人,现在则是岳揽送给自己的礼物,其间意义已然不同。
心情极好地绕着这个奴隶转了一圈儿,白念乔越看着奴隶越顺眼,用鞭子抬起他的下巴,微笑道:“我要赐你一个新名字,就叫马儿。”这奴隶和马儿一样高大沉默,日后不能出门骑马的时候可以在屋子里骑他。
就这么办。白念乔很为自己的想法得意,马鞭拍了拍奴隶的脸颊,插在他腰间嘻嘻笑道:“这个也赏给你了,好马当然要配好鞭。”
奴隶马儿的脸上这才有些意动,喉咙里咕隆两声摸着鞭子露出憨憨的笑容,白念乔楞了楞:“竟是个傻子。”
马儿嘿嘿一笑,跟着重复:“傻子。”
有意思,身材这样高大的人神智竟宛如幼童一般,白念乔更加满意,已经想出了几种玩儿法,当下让人将马儿带下去洗干净,日后就跟在自己身边。
屋子里静下来,闻秋赶紧上前几步服侍白念乔休息:“晚上城主定然要设宴款待岳公子,您要出席的。”
听到这话,白念乔脸色冷下来。时间已然不早,岳揽又去了有段时间,晚上必然有宴会。
这种他非出席不可的场合,又会见到继母和她的蠢儿子,想想就头痛。白念乔倒不怕他们,毕竟自己是嫡子,又有外公舅舅和岳大哥撑腰,只是见到继母那副虚伪的嘴脸便觉恶心。
他叹口气,吩咐闻秋到时候叫醒自己,先睡一会儿再说。
闻秋手脚麻利地铺床,顺便问那个马儿安置在哪里。白念乔冷哼:“自然是睡在马厩了。”想想又觉得不妥,万一浑身臭气自己还怎么玩?
“就让他睡在廊下好了。”白念乔下了最终的决定,闻秋点头称是。
这个季节,即使睡在廊下也死不了人,不过是冷一点罢了。
到了晚间,城主果然差人来请白念乔赴宴。彼时他正在灯火下解九连环玩儿,听到动静不悦抬头,说声知道了便起身。
走到门口时发现廊下站着一个人,身形高大,穿着干净的奴隶制式衣衫,腰间一条马鞭,正是白念乔赏给他的。
此时明月初升,院子里几盏灯火盈盈,马儿听到动静转头,只见一翩翩少年面如美玉身姿轻盈从屋内的烛火中款款而来,见到他楞了楞,然后嫌弃地一撇嘴:“原来是傻子。”
明明是嫌弃,却仿佛带了无线娇嗔,让马儿的思绪就此荡漾开,原本平静的心也跃动起来也如同飘在云端一般轻盈。
直到脚上的疼痛让他回神。
见这狗奴隶用那种痴迷的神色盯着自己,白念乔心中大大不悦,因此对准他的脚尖狠狠踩了下去,痛得马儿回神。
虽然已经被洗刷干净,又有了新衣服但鞋子还是草编的,脚趾露出来,被白念乔狠狠踩住,马儿忍不住痛叫出声。
素来以折磨人为乐的白念乔见此哈哈大笑,一直郁闷的心情总算缓解一点,大笑着去了,留马儿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委屈撇嘴。
主人走远,奴隶们各司其职,唯独马儿无所事事站在廊下看着满院辉煌的灯笼发呆,思绪渐渐飘远。
他好像到过这样一个地方,有着好多明亮灯笼的华美院子。不对,他应该生活在黑暗里才对,马儿眉头紧皱,痛苦的汗水从额头上滚落,像是有一千根针在扎着他的头,马儿痛叫一声捂住脑袋在地上打滚,整洁的衣衫又复脏乱。
初秋的晚上有些微凉,白念乔懒洋洋歪坐在马车上,闻秋给他披上黑色的狐狸毛大氅。白念乔整个人都缩在大氅里,只露出玉色的面庞,略一点头,便有奴隶打着灯笼走在最前面,其余人等随侍左右。二三十人的队伍洋洋洒洒,迤逦行前行。
快到宴客台,远远就看见了灯火,听见丝竹笙箫的声音,白念乔坐直身体恢复端庄的姿态,眼神从空茫变为犀利,整个人都变得紧绷,连跟随的奴隶们也全都小心翼翼起来。
宴客台到了。
白念乔继母所出的弟弟白衡正恭敬站在那等着他,见白念乔下车长揖行礼,白念乔冷哼一声,越过他径直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