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诗?”
“真的假的,不是听说她在静轩书院没有一门课是及格的吗?”
“咳咳。”曲清雪清清嗓子,竭力撑起半醉的眸。
“长相思兮长相忆。”
少女用微醺暗哑的声调缓缓念出头一句,便倦倦坐下。
大殿静了一瞬,空气中还能听见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很明显,这是句情诗。
“没了?”
莫论某位心急问出声的大臣了,就连州主也在等她的下文。
“没了。”她双手托腮,神色恹恹,“因为送我诗的人,也只念了半句。”
空气徒然默了,州主瞪了一眼自家儿子,眼中明晃晃写着:给女孩子念诗怎么只念半句?
方少凌不明所以,指尖夹着一颗还未塞进嘴里的葡萄。
趁着州主转头的空隙,他一口吞下了葡萄。
“原来如此。”州主捋着胡须叹道。
他不由想起这几日得福说的,方少凌与曲家嫡女走的极尽,晚宴前甚至亲自登了曲家的门。
“不如就将曲家嫡女许给朕的长主,曲爱卿以为如何?”
“咳咳……”这句话的后果就是,方少凌被葡萄的汁水突然呛到,他睁大双目,紧紧捂着喉咙,连身侧的昭阳公主都看不过眼,抬手替他拍了拍后背。
“儿臣认为,此事不妥。”他缓了半响,踉跄起身,双颊的红晕迟迟未褪。
“哦?”州主噙起一抹蕴含冷意的笑,“你不如问问曲家姑娘的意思?”
于是,还在发呆的曲清雪被曲庄拍了拍手腕,“看那边。”
她顺从看去,对上方少凌如铜铃大小的眼时,愣了一下。
“你……”她唇瓣翕张,咽下口水,“这又是被什么呛到了?”
目光向下移了一瞬,瞥到玉盘中孤零零立着的两颗紫葡萄,她顿悟,“多喝热水。”
说完,她又将泛红的脸转过去了。
方少凌就差上前,把她揪起来问:我爹问你嫁不嫁。
“父皇说要赐婚给你我。”话到嘴边拐了个弯,他硬着头皮看她。
好一会儿,曲清雪才反应过来,“赐婚?我和你?”
“对。”见她还能听清人话,方少凌松了口气,暗戳戳朝她眨眼。
“我不要。”她看懂了,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又抬眼看向对面。
“回陛下,小女喝醉了,赐婚这事……”
“朕明白。”州主瞥了眼曲庄,目光在曲清雪、方少凌与沈弄之间徘徊。
最终落在沈弄身上,“老三,不如……”
“儿臣年后要巡视边州,这个节点实在不宜娶妻。”沈弄习惯性想撑扇遮唇,在瞥到桌下的“天下无双”时,只得尴尬地将手撑在脸侧。
“一是不好让新妇独守空房,二是心有所属,尚未表迹,想有了结果再告知父皇。”
“那此女……”州主还想说点什么。
“是儿臣此前游学在边州结识,对方亦是一州公主,门当户对。”
沈弄抛下的话彻底堵住了州主的嘴,他只得转头看向方少凌。
“那便如此吧,你与曲家嫡女择……”
“父皇,其实儿臣也有心悦之人!”
州主颇为头疼地看向席间眼神闪躲的少年,怎么一个两个都突然有了心上人?
“编吧。”州主紧了紧眼,缓缓靠上椅背,略带威严的声音透出一阵疲意。
“非也,儿臣是真的有心上人,她生于修仙世家……”方少凌开始娓娓道来。
巧了不是,整日逃学的长主竟也巡视边州,还在路上遇到了一名修为高深的女修士,替他杀了妖兽,还亲自救治他。
随后,他还同女修士一道行侠仗义,除恶扬善,最后因学院开课再即,二人分道扬镳,约好来年再去其府上拜会。
州主叹气:“这位女修士名何?”
“苏红缨。”方少凌低头。
“来人……”
“其实第二年,儿臣去看过这位女修士。”明眼人都知道州主接下来要干什么,方少凌也学聪明了,还没等州主说完,就眼眶湿润,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沈弄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林霁寒的目光短暂停在他身上。
曲清雪听到自家师姐的名字愣了一瞬,目光悠悠看去。
“只不过,她还未等到儿臣,就在一次秘境中……陨了。”
接到几人的目光,方少凌连忙低头,袖子在脸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声音哽咽,看向高座时,眼中悲伤之色快要溢出。
就在他准备走到殿中央,跪身磕头时,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既如此……”
“过去的便过去了,人总要往前走。”
在他的期待下,州主话锋一转,“便令曲家嫡女与你择日成亲吧。”
“你可有心悦之人?”州主支起身,晃了晃青铜皿中的酒,目光转到曲清雪泛着绯色的脸。
迷迷瞪瞪间,身旁好像又人推了她一下,“州主问你有没有心悦之人……”
听见曲庄的话,她下意识看向那袂岿然不动的青衫,视线往上移了些许,透着暖意的目光撞进她眼中。
好像从宴会开始,他便是这样,远远的,置身事外,有人望向他时,便会看见一双略微弯起的灰眸。
“没有。”她晃了晃脑袋,又将目光移到高座之上,那个已经模糊的身影。
丝竹之声再度响起,月光落在静谧的殿门外,隔绝了里边的喧嚣,直到喧嚣的乌云吞噬了一片星空,宴会才落下序幕。
并不陌生的气息落入鼻尖,是……桂花。
曲清雪往后缩了几分,直到抵在一处坚硬,凸起的地方。
她摸了一下,很光滑的触感,她眯起眼,借着天青色帘子透来的光,像是被打磨好的梨花木。
旋即,眼前一黑,腰间多了一只略带寒意的掌,扯着她倾向另一边。
“痒。”
衣料被腰间的手轻轻摩挲,又仿佛透过轻薄的衣料触碰到内里。
“对不起。”一阵并不均匀的热意落在额头上,也不知是不是她酒意未过,双眼只得朦胧睁开一半。
“曲庄呢?”她并未在车内感受到第三个人的气息。
“被你打晕送回去了?”身旁的人不语,她又接着猜测:“这不是曲府的马车,你打算带我去哪?”
“也不可能是去沈弄那。”
她脑中不可抑制地跳出一个画面,是林霁寒躺在摇椅上,被蒲扇遮住脸,青丝落在风中的画面。
“万宝斋?”
耳畔又是一热,连对方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见,“别再猜了,我快在你面前没有秘密了。”
“秘密……”曲清雪喃喃,好像对这两个字应激一样,没好气地运起灵力往他肩头来了一掌。
颈间被一阵温润的气息侵占,血液亦或是呼吸,粘稠地沾染她,“娘子是打算,谋杀亲夫吗?”
“对不起。”她脑子昏昏,在嗅到那股熟悉的血腥气息后,第一件事就是后悔。
道歉也要分礼尚往来?林霁寒怔了一下,从她颈间抬头。
微风鼓动帘子,月光不真切地融进那双宝石般的眸中,带着迷茫、无措,一下望进他眼底。
“为什么?”她牵强地扯动唇角,见他往上凑了几分,又说:“为什么不来见我了?”
他愣住了,耳根悄然染上一抹红,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上手揉他的头了。
“我去过。”他配合地在她手心蹭蹭。
“为什么偷偷染发了?”
“嗯?”林霁寒不解地看向她。
她皱眉,好半响才道:“头发。”
“与秘境的时间节点有关。”
曲清雪脸上的绯色淡了许多,脑子却还是没转过来。
她歪着脑袋,定了一阵,转而用手指缠他的发丝。
如丝绸般顺滑的乌发,任她怎么折腾也不会卷翘。
“宴会上,为什么不敢看我?”她低下头,却觉得眼前再度模糊,眼眶隐隐泛热。
连曲清雪自己都没注意到,她此刻的声音几乎是从鼻尖哼出来的。
“你也未看我。”说起来,他还没委屈,就被她倒打了一耙。
“胡说!”
她不自觉添了手上的力道,沉闷的空气中能听见他明显地“嘶”了一声。
“对不起。”望着掌心微曲的断发,她勾着他的发尾抬进月光,抽出一根与手上的相结。
可惜失败了,发结总会自动滑开,脱离她的掌心。
“那就是错过了对吗?”带着断发的掌心伸出帘外,被路过的风轻轻一卷,瞬间散开。
她将颈边的黏腻抹开,对着月光看啊看,回过头时,眼眶几乎映上了手中的血色。
“林霁寒,我们错过了。”
风截走了断发,一并带走了她小鹿似的呜咽。
“从未。”他坚定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看向她的目光柔的像一团随时可以戳破的雨露。
眼前越来越暗,本该落在她发顶的月光忽然移到上他额头,“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存在。”
胸腔中的心跳也在她耳边做蛊,曲清雪这才发现,不是月光移开了,是他在靠近。
她鬼使神差地抚上本该与自己相连的心跳。
可他的心不会跳动,她早就知道。
“我开始相信了。”她的手轻轻擦过他滚动的喉结,“我从前与你相识。”
旋即,这双盛满她的灰瞳缩了一瞬,“我早就欠的还不清了,对吗?”
她的神色依旧迷离,与方才不同的是,眼底的清明被她抑制,只透出几分朦胧醉意。
或许真正喝醉的人,从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