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
刚毕业的职场小白接任了一家“老破小”的园长,却发现比自己职级高半级的领导兼同事精神不正常怎么办?
青霄站在鼍龙馆的水岸上,看着用了化形倒吊在树上的贪狼星君陷入了沉思,可是思来想去也没想出问题的答案。
最后只能十分认真地肯定:
一定是我在神事委派司得罪人了!
按道理来说,她成神近两千五百年,参加过一千二百年前的六界大战,在神界重整秩序后成为神知学院第一批学员,七百年来各类考试从没有跌出过前三,放人间怎么也是个硕士高材生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这种和灵兽较劲比智商的领导她还真没见过!
讲道理,虽然是职场小白,但是来之前她其实对于现实与课堂的落差是有心理预期的,只是她没想到真正有落差的不是仙兽。
是同事。
小鼍龙依旧顽强地在树下试图抓住烤鱼,锋利的小爪子给无辜遭殃的金叶榆树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划痕。
青霄看着,不知怎的,突然间就生出了一股誓不退缩的志气。
她深吸一口气,让大脑重新运转起来后问妘婶:
“你之前说上午来的时候小家伙还没出水,那它进食了吗?没有的话我可以喂它吗?”
两位大领导的正面“争宠”环节,自己当然要尽量避免殃及池鱼。妘烨依言弯腰从岸边角落的铁制柜子里提出一个水桶,递给了新任园长,然后自己向后退了退。
里面装着剁好的青尾紫鳍鱼的鱼块,正是云鳞类鼍龙最喜爱的食物。
学霸仙子一边接过水桶一边快速回想了一下学校里学过的知识点,问:
“喂的时候要‘高提、慢晃;甩腕、沉臂;轻递、速放’三步走,对吧?”
妘婶抿着嘴仔仔细细组织了一下语言,发现自己在表达上确实没什么天赋,于是从善如流地放弃挣扎,慢悠悠地答了句:
“别咬到手就行。”
好吧,现实与课堂确实还是有落差的。
青霄提着桶,夹起其中一块鱼肉,走到小家伙身边晃了晃。
小鼍龙虽然还是幼崽,但是依然灵得很,深知吃到嘴里的才是最好的。于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够不着的烤鱼,转向唾手可得的鱼块狼吞虎咽起来。
它在水里待了一上午,总算吃到了第一口食物,小臂大小的鱼块眨眼功夫就被拆吃入腹。
小家伙仰起头来,闪着水光的眼睛讨好地看着眼前这位没见过的饲养员。
这副可爱模样让青霄把倒吊在树上的神奇同事抛之脑后,她又夹起一块鱼肉蹲下来递给了小鼍龙。
这一次小家伙没有再狼吞虎咽,机灵又乖巧的模样简直就是梦想中“与仙兽生活的幸福时光”的真实写照。
然而这幸福有些短暂得过头了。
树上那位爷见小鼍龙见肉忘义抛弃了他,便跳下树蹲在青霄身边,也端详起小家伙吃饭来。
不仅脑子不好使,也不会看眼色!
青霄暗自腹诽了一番,在小鼍龙嘴边又放了一块肉,才转过头打量起这位同事。
从树上下来后他收去了那些怪异的化形,恢复了人形的模样——
这是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双眉浓而锋利,鼻梁高耸,是不管放到什么时代都会被赞一句“风流倜傥”的长相。
然而霜雪女神是冬天的象征,与桃花无缘,她没能从这张被无数神女评为“俊朗模板”的脸上看出什么爱的“电光火石”,倒是注意到了眼前这位小爷胸口的名牌上并没有“贪狼”的字样,而是写着:
东泽仙兽园督管谭敬晨
两只呆头鹅各怀心思地盯着对方看了半天,更奇怪一点的那只问:
"新来的?"
青霄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吐槽的话,但又似被对方的问题卡住了喉咙,只是老老实实地答了句:
“嗯,今天中午刚到的。”
说完她指着对方左胸口的名牌问:
“新改的?”
对方同样满含真挚:
“嗯,两千年前刚改的。”
青霄把“两千年前”和“刚”组合起来反复咀嚼了一番,最后觉得,到底还是比用奇怪的化形骗灵兽这件事更好接受一点,于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喂饱了小鼍龙,新园长站起身来跟着饲养员往玄武馆的方向走去,谁知谭小爷溜溜达达地跟在了她们身后。
玄武馆内部看更像是一处以神力刻意打造的洞穴,它将夏日的阳光强行隔挡,只剩些斑驳的光影洒落在水潭中/央
一只象般大小的玄武趴在水潭中心的浮台上,尾巴没入水中掀起微澜,神情舒适而放松,正在睡午觉。
小神君一跃坐在游客走廊的栏杆上,背对水潭,再次仔细端详了青霄一阵儿才说:
“我以为你俩是来找我的。”
一句“你没事儿吧?别自恋好吗?”还没来得及递到嘴边,小星君又一指站在一旁的妘烨问:
“不过她为什么不到二十分钟就又来喂仙兽了?”
得,服务中心里的丘余估计在不停地打喷嚏,因为此时妘婶正在心里怒骂这个让自己陷入尴尬之境的家伙。
青霄转头在两人之间看了好几个来回,最后从妘烨颇有些尴尬的神情中看出了“善意的谎言”几个字,于是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份好意,她平静地看着水潭中/央午睡的玄武幼兽,用一种十分抱歉但理直气壮的语气说:
“让你失望了,妘婶儿只是想带我熟悉一下新环境,我甚至都不知道,咱们仙兽园有你这么一位督管,以前也没听说过阁下的名号。”
这话给一般人听了肯定会明白有嫌弃自己的内涵,可惜小神君的字典里似乎没有尴尬二字,他没有搭话,也并不关心自己所问问题的答案,只是没头没脑地又说了一句:
“你好高冷啊!”
对社交与维持良好的人际关系向来没烦恼的青霄头一次听到这种评价,终于露出了一丝好奇,反问道:
“有吗?我一直在和你说话呀,哪里高冷?”
“个子高,气场冷,”这位谭督管为了说明问题,十分负责任地活动了一下手腕,“我在你旁边,手都快冻僵了。”
接着,他带着百万分的真心诚意,问出了一个让妘婶恨不得把他按进水里洗洗脑子的问题:
“这种病能治好吗?”
在凝固住的空气里,时间都仿佛停滞了,睡得正香的玄武幼兽发出一连串毫不知情的鼾声。
短短一个午后,反复被震撼的新园长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理智拉回,面对着让气氛变尴尬的始作俑者,第一次抿出了一个微笑:
“不好说,应该只能缓解,不能根治吧?”
这一次呆头鹅小谭没有跳过对方的回答再造新尴尬,因为他带着二百万分的真心诚意问:
“那怎么办?你不会冷吗?”
鬼使神差的,青霄竟然在这片真心诚意中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感动。
她本应该说:骗你的,和你开个玩笑,我是霜雪女神怎么会怕冷呢!
但是同样是在这片真心诚意里,她有些说不出口。
于是她脸不红心不跳地编起瞎话来:
“冷啊,怎么不冷?我这个病啊,西王母见了都摇头,冬神玄冥看了都说没救了。估计非得冻死一个挨着我最近的,才能了事儿吧?”
看起来像是在灵物管理专业进修了表演课的青霄深谙谎话要真假掺半才更可信的道理,抬手在裙摆上轻轻一挥,变出一个勾线精致的香囊给身旁的呆头鹅看,难能可贵地补充了一点儿真话:
“毕方鸟窝上开出的炽蕊炎花做成香囊可以化解这股寒气,只是我在神知学院的七百年都没再见过一只毕方,早前做的香囊已经失效了,所以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其实她还想再编点儿传闻逸事,胡扯些如果找不到炽蕊炎花会有什么后果之类的话来增加故事的可信度。
结果还没说出口就听谭敬晨带着三百万分的真心诚意说:
“那真的蛮好的!因为咱们朱雀园里就有一只毕方,我带你去!”
这下不只青霄,就连妘婶都对小谭督管产生了某种名为“抱歉”的情绪。
但是新园长看起来确实具备成为一个合格领导的心理素质,毫不客气地就答应了。
当他俩一起往外走的时候,妘婶内心写满了:
救救我!两个顶头大领导都不正常怎么办?
朱雀园区和玄武园区从方位上来说是一个大对角,沿线可以经过其他三个园区。
于是这一路上,谭敬晨充分展示了他当年逆执法司而出,到这小小的仙兽园来绝对是出于自愿。
因为他完全取代了妘婶的工作,详细又负责地介绍起沿路看到的所有仙兽。这时青霄终于明白,丘余大叔所说的:园里的仙兽草木“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是真的。
只不过需要换个主讲人。
比如现在,她和谭督管站在青龙园区内,听着伞翼蛇的传奇故事,还时不时被蛇尾带起的水花打/湿裙子。
新园长带着能把门牙咬碎的微笑,问出了一个她在看园区介绍手册时就想知道的问题:
“咱这部分园区的名字是青龙园对吧?那龙呢?”
“没有啊,早些年灵物司说要分配的,可能后来忘了吧。不只是青龙园区没有龙啊,朱雀园区也没雀啊!”
小谭督管讲得十分理所当然,让提问者都多少有些不自信了。
“早些年,是多早?”
“一千多年前?可能吧,我也才来了两百年呀,不知道很正常。”小星君揣着兜,看向前方的墙壁又补充道:“而且我觉得咱们园其实不太适合养这么大型的神兽。”
“嗯,确实,”对于这句话新园长也表示认同,“毕竟应该没有哪条龙愿意住在泥水沟里。”
谭敬晨顺着青霄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脚下,顿悟一般地说:
“啊,这个啊······这里我们当时想弄成莲花池的。”
好的,继寒酸的大门、磨白鞋边儿的路、歪七扭八的字牌和乱七八糟的花坛之后园区又惊现一处需要整改的地方。
园长大人环顾四周,凄凉地想:
我当初是不是不应该学灵物管理,而是应该学建筑设计啊?现在回去重念次书还来得及吗?
可是嫌弃是真的,别扭感也是真的,一路走来,青霄实在没忍住又问道:
“怎么好像走到哪个园区都要听你说,‘原本灵物司要分配的,但是可能忘了吧’这种话,咱们园的存在感就这低吗?”
她顾着问话,没注意脚下的路,被石板翻出的缝隙绊了一下,幸好旁边的星君眼疾手快搭了一把。
两位神仙看着深深浅浅各有不同的路面相顾无言,半晌,谭小爷眨着纯真无邪的双眼问:
“这么不明显吗?”
嗯,挺明显的。青霄尽力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苦笑。
但是与此同时,一股“咬定青山不放松”倔劲儿涌上心头,越是被一幕幕场景刺激就越是叛逆的神女在心里默默对自己真正的直属上级——灵物司斥责道:
今天你看不起人,明天教你做人!
一旁的谭督管浑然不知自家新园长已突如其来地把他们这些老员工当成了盟友,依旧绘声绘色地介绍着园子里的一切。
也正是得益于他的知无不言,来时恣意张扬的太阳已经偃旗息鼓,即将掩没于山头,只给天空留下大片嫣红。
这时,一行三神才终于到了这朱雀园区。
这里是一整片山林,细密坚韧的琉金如意丝网由天庭工艺司统一制作,从山底勾连至距山顶最高处仍有三四千米距离的天空,丝网无风自动,闪着细小的光点。
一路上沉默地接受了一大堆离谱对话的妘烨拿出钥匙,心怀解脱地打开了饲养员通道入口处的小门。
这处入口在山半腰,对于正在西沉的太阳来说有些背光,加之树木高耸,黑色的树影密拢无声,犹如夜行所披的斗篷,将他们遮盖在其中。
正在两位“老熟人”辨别方向的当口,青霄满怀愧疚地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原本应该被黑暗浸没的蓝色衣裙变成了飘渺的白,而离她最近的几株树、脚下的草,也全都结上了一层白霜。
她看着飞离这片区域的仙鸟,终究心有不忍地说:
“我还是在山下等你们吧,没有太阳的温度,我怕冻伤这些小家伙。”
就在这时,一声尖厉的鸣叫刺破寂静,在天空留下一道比夕阳更加殷红的痕迹。
一只青羽赤纹、两翼一足的神鸟落在了青霄身边——正是毕方。
这只毕方口衔两朵花,花的花瓣似山茶但花蕊又似水仙,在随着毕方动作摇晃的过程中,洒出点点火星,又在空中悄无声息的熄灭。
一种熟悉的温暖感在心头漫开,让霜雪女神露出春风化雨般的笑容,温柔地摸了摸神鸟的脑袋,轻声说:
“我记得你,你是一千年前孤亭山的那只小毕方吧?你要把它们给我吗?”
神鸟点了点头,将口中衔着的两朵花放在青霄手上,看着她用一块六棱雪花状的冰晶包裹住花朵,一点点将它们缩小,直到能够完全放入香囊中,又等待着她衣裙上、周围树木花草上的寒霜全部消融至无形,这才发出一声轻快的鸣叫。
“上一次好像也是你把炽蕊炎花带给我的,你感觉到我的气息了吗?我来这里工作了,以后天天都可以来看你,下次感觉到我的气息,就不用给我带花了。不过,我可以给你带好吃的!”
仙鸟再次发出一声轻快的鸣叫。
太阳完全隐入地平线,背光处的山腰更是在密林之下暗得彻底,青霄放柔了声音:
“今天太晚了,我们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好吗?”
毕方点了点头,仰起身子,展开双翼,飞入天空,再一次留下一道红如夕阳的痕迹,随后消失在山的另一侧。
由于毕方鸟太过于通晓人性,某两位神仙十分遗憾地在“我为新园长出份力大赛”中淘汰出局。
然而即便如此,东泽仙兽园著名呆头鹅——谭敬晨先生,在离开朱雀园返回服务中心的路上依旧稳定发挥,怀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美好品质问出“你朋友啊”、“原来你是霜雪女神啊”、“冬神座下的神仙也会怕冷吗”等一系列经典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