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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朱砂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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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刚到家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君影今日没有躲在密室,心情大好站在院中……淋雨?听到动静余光一瞥,见程安背个布袋子闷闷不乐耷拉着脸,觉得好奇:"袋子是哪儿来的?下午又跑哪儿疯去了?"

程安蔫哒哒的,低着头摩挲脚趾说道:“跟姐姐去收集碎布了。”

和练寒星一起?君影惊地一下子转身,也没心情淋雨了,大步走到檐下蹲在程安面前,抓着他的肩膀质问:“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程安机械说道:“姐姐不熟悉,我就帮忙带路了。”君影狐疑:“你没跟她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吧?”

程安有些心虚,眼珠子不停转动,目光飘忽不定,下意识后退半步挺胸抬头嘴硬:“我没有!”随后把布袋扔给君影转移话题,“都怪你,姐姐的神衣你都不给她准备,害我们走遍半个村子不说还挨婶婶们的训,现在回家了还要被你说!”接着直接转身回房把门用力一甩狠狠关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还不忘趴在门后偷听,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才敢松一口气,这才后怕起来。

“呼,好险,差点就露馅了。”

檐下,君影抓着布袋一脸茫然,这小子怎么莫名其妙的?干什么坏事了?她对着程安的房间大喊:“姐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听到这句话程安就怨气冲天,他把自己最重要的秘密透露给了姐姐,结果她去夏婆婆家玩竟然不带上自己?岂有此理!越想越生气,索性对着君影发泄:“她去夏婆婆家了!”

去了夏师傅那儿?她们什么时候关系变这么好了?君影望着雨幕,心生疑虑。

风声涛涛,细雨如丝斜劈到檐下,晕在练寒星的脸上。她昂首阖目,享受般地放松肩颈眯了眯,雨水划过下颌滴落到衣领内,浑身的毛孔都在张开呢喃,四肢百骸在叫嚣,她的心异常地平静。

这一瞬间,她忽然很想淋雨。

说做就做,练寒星顺从本心,闲庭信步踏进雨里,像只优雅的天鹅舒展身姿,在淅淅沥沥的雨中仰起头,雨中的世界,一切都变得模糊,包括她。

她眼眸深邃,神情中充斥着疯狂,血液翻涌。心跳地异常快,像是战场上的战鼓,震耳欲聋。

蓦地,练寒星哈哈大笑,在这狭小的院落里翩翩起舞,裙摆像朵盛放的喇叭花,优雅又癫狂。那枯黄毛躁的头发在雨水的浸润下,如同滴落白纸上的墨点,层层晕染,变得乌黑发亮,恣意生长。不过眨眼间就发长拖地,发尾和长袍卷在一起有如飘逸的丝带流动在汪洋里。

坐在厅内的符明光和夏满堂并不讶异,夏满堂觉得练寒星其人脑回路忒多,人也莫名其妙的,在她身上发生什么都不奇怪。符明光却顿住了,瞳孔微震,心里翻江倒海,良久才吐了口气,平复心绪悠悠道:“她在感悟。”

“感悟?”夏满堂有些惊讶,还有这种感悟方式?符明光给夏满堂倒了杯茶,缓缓道来:“每个人的感悟方式都不一样,大多数人修行都是修心。在修行的途中难免遇到抉择,或是名利,或是生死,或是情爱,它们都可以用‘心魔’来概括,是御灵师的劫。

只有直面内心的恐惧,坦然接受一切,修正道心,叩心问境,方能达至无上境界。”

夏满堂嗤笑一声:“她又有何不同?”

“她感悟靠的是本能,就像人困了想睡觉,饿了想吃饭一样。她想淋雨,或许也和你们一样,只是渴了想喝水。”

沉睡了一个冬天的种子在地底下颤动,符明光耳朵微动,忽然问夏满堂:“婆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雨吗?”

夏满堂道:“年年如此,雨停了,春天也就来了。”

符明光阖眸心道:原来如此,这场雨,会带来很多希望呢。

院内,练寒星一曲舞毕,酣畅淋漓,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她拉伸手臂顺带提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正对莫名变长的头发讶异时,袖中掉落一朵沾满雨水的花。她这才想起正事,转身进了厅房感慨道:“这雨是越下越大了。”

话音刚落,手中的花就递到符明光眼前:“诺,送你的。”

符明光被突如其来的花吓了一跳,花上的水滴溅到她脸上,她顿时有些晕乎乎的,脸上夹杂着惊喜和不安,如同置身云端,无法言语。

这样的表情落在练寒星眼里,便以为她是嫌弃礼物太寒碜。

于是她回想起自己来时因为忆起损友曾告诉自己有些花的花蜜很甜,心生好奇就摘了一朵花尝味道,结果一个上头停不下来把花都薅秃了,就剩这么一朵,顿时有些心虚。却也只得厚着脸皮把仅剩的这朵花递给符明光,不敢看她的表情,大步离开拉开椅子就坐在了夏满堂对面。

夏满堂斜觑一眼那朵花,忽然觉得手痒,于是她伸手抓了一把瓜子磕了起来,侧头过去没好气地说:“我这没有空房,雨停了就麻溜滚回去。” 桌上却突然多了什么东西,夏满堂下意识被它吸引,视线转移过去才发现是一坛酒,她眼前一亮,却还是嘴硬:“想说什么就说吧。”

练寒星笑眯眯:“没有没有,今日特带礼物上门,就是为了感谢二位早上陪我去了荒庙,小小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符明光捧着花,脑袋还是晕乎乎的,感觉天旋地转,脸慢慢变红,不知该说什么。夏满堂倒是爽快,直接开了酒就灌了一口,赞道:“好酒!”

“打哪儿顺来的?”夏满堂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练寒星讪笑,“您就别打听这个了。”

直到夏满堂将酒喝光,练寒星方咳了咳嗓子说道:“我刚刚一家一家去了查探,现在有了大概的眉目。”

"是去取神衣的材料?"夏满堂了然。

练寒星颔首:“现在,只需要再确认几件事就可以了。”她问符明光:“这个世界上存在死而复生的人吗?”符明光摇摇头,嗓子有些难受,她严肃道:“绝不可能。”

“天梯被斩后世间灵气递减,到如今仅够修行,人类再无飞升成仙的可能。人死灵散,哺育大地,然后在漫长的岁月里重新聚灵投身为人,除非执念深重不愿散灵,即便如此也会被怨念控制,最终成为怨灵。

怨灵怨气深重,没有思想只知杀戮,是无法夺舍的。”

“虽然穹苍大陆有数之不尽的御灵师,但御灵师也只比普通人要好上一点而已。在这世上,所有御灵师修行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诛邪扶弱,四大学院只提供方法教导大家如何以微弱的灵力驾驭更强大的力量,一旦学满三年后就要放下山去回到人群中保护百姓。“

“对于御灵师而言,这才是修行,死亡是她们一生中最不值一提的课题。人死如灯灭,是无法复生的。”

“那么,有没有一种禁术,能够让死去的人复活呢?”练寒星道。

符明光思绪飘远,眼神瞬间清明:“我记得……我好像听姐姐说过,在一千年前,有一种人曾掌握神族秘术,能让人死而复生。姐姐说,在那个时候,死亡并非无法逆转,只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由于后果无法估量,因此成为禁术,那群族人也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匿迹了。”她神色一顿,陡然明白练寒星的意思,难道说……?

练寒星又问夏满堂:“婆婆,赵云蜺可否有亲人?”

“自然是有的。”

“算来算去,赵云蜺做这个村长也不过七八年。”

“七年前,他年岁尚小,热心山林,想做个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游医,却被他的父亲训斥,说他生来就注定是守夜人,不该不思进取。那时候,他还有个弟弟叫赵云翳。赵云翳一直都知道兄长的愿望,为了帮他,主动提出自己代兄长做守夜人,他好好做个治病救人,管理村中大小事的村长就行。”

“历届的村长都是传承下来的,或许是有什么秘密吧。不过他们二人在修行上天赋委实一般,那天之后赵云翳就销声匿迹了。两年后,赵云蜺成婚了。”

“什么?”练寒星和符明光两人都震惊了,练寒星不可思议道:“赵云蜺还有妻子?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夏满堂嗤笑:“那是因为,他的妻子在三个月后就病逝了。”她视线渐渐失焦,慢慢说道:

“婚礼那日,我刚好在场,拜天地时有个守夜人破例,头一回下了山赶赴现场,带来了一个消息,赵云翳死了。红事变白事,喜绸当场被撤下,换上白布,在那之后,赵云蜺和他的妻子二人茶饭不思,三个月后就传来了他妻子病逝的消息。”

“赵云蜺再次出现众人面前时,已瘦骨嶙峋。自那以后,他专心管理村中事务,村中人见他忧思过度,一年内失去至亲,也不忍在他面前提这件事,此后就成了禁忌。”

练寒星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这注定是漫长的一天。练寒星将今日遇到的、打听到的、感知到的所有事和之前的已知信息拼凑一起,组成了真相。

一千年前,有一群族人因为战争湮灭,族中支脉不愿上古血脉就此陨落,带着首领尸身背井离乡逃至灵墟,发现灵墟是难得的灵气浓郁却被世人遗忘之地,于是决定隐居在此,建立了朱砂村,创立了初代神庙。

神庙的选址颇有讲究,朱砂村按奇门八卦顺应山体而设,生门就尤为重要。倘若有朝一日族中遇险不得不再次逃亡,他们最先需要确保的就是生门无碍,因此将神庙建在了村口,而最妙的一点是,神庙的地下,是一条活着的灵脉。

复活的必要条件一定是要有灵气灌溉,修复灵魂和肉身。神庙建成之后,族人将首领的尸身存放地宫,在地宫布下禁术,却未曾想到不过六十年就将灵脉透支。灵墟瘴气太重,所有通心窍的生灵都依赖灵气才得以生存,灵气被透支最先遭受反噬的是朱砂村的族人,其次是灵墟的生灵。

族人们修为倒退,首领的灵魂又未修复好,更糟糕的是,新生的男婴大多都先天不足,皆是早夭之命。

走投无路之下,他们发现族中女子的修为不退反进,怀疑她们的修炼方法和自己不一样。初代村长暗中抓了几人经过一番实验下来才发现,这世间通用的修炼法则其实是针对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有的人生来便通心窍,顺应自然法则,以己之身哺育大地,没有了灵气于她们而言并无太大影响。

于是他们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借助神庙,推进新的法则。

自那以后,族中每年上元节都要举办祁天大典,叩谢山神为族人带来栖身之处,祈祷来年风调雨顺。而相应的,他们会献上一位年满十六的女子给山神做新娘,新生的男婴则送往神庙进行洗礼,洗礼后他们额中会多一颗血痣,代表已受山神的庇护,得以长寿。

练寒星冷笑着,眸中闪过一丝厌恶:“表为嫁神,实为献祭,以她之血肉,浇筑并修补了朱砂村这成百上千残缺的神魂。这是一个骗局,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却只有年轻女子不知情的骗局。”

“自从接触到村民开始,我就经常在拥有血痣的人身上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之前一直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这不是别的,正是尸臭。”

“或者说,血痣本身并不是痣,而是一条血线。所有的血线通往的尽头都是神庙,和沉睡千年的灵魂相互连接,在他身上获得生机,共享生命,方能存活。”

“而神庙中的那个人又依仗献祭的女子身上的灵气才得以复生,沉睡多年,如今只差一个契机就可醒来。”

“也就是说,所有先天不足本该早夭的人,都是利用年轻女子的血肉强行延续了自己的生命,但死亡逆转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们依赖神庙里的人才苟活于世,因此无论怎么改变,都掩盖不了身上的尸臭味,只是普通人闻不出来而已。”

“他们的灵魂和躯壳早已死去,只是一具能走能说会跳的尸体罢了,所以他们不惧怕山中的危险,这也是只有男丁才能上山的原因。只是山中瘴气繁多,在这呆久了的人都会受瘴气侵蚀,分不清幻象和现实,所以才无人知晓这些。”

“这就是嫁神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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