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是自己有问题的哈德森,看着希尔达那身北境传统风格的袍子,心说难道是我随口夸了一句夸到鞋底上了,气得这姑娘跑回去换衣服,一时间没有敢再开口说话。
希尔达在哈德森旁边的位置坐下,忽然感觉到了一个强烈的视线,落在身上几乎有些发烫了,她凭直觉回望,发现是阿尔泰·索罗亚斯德。希尔达正要瞪回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很近的地方响起,她愣了一瞬,慢慢回头。
“这样容易让他们疑心你对联姻这件事过分抵触,不过今天是安歇节,你这样穿也说得过去。但是之后你要尽量对伦纳德王子缓和一些态度,至少不要让国王起疑心。”维安妮在希尔达身边站着,伸手轻轻抚摸着希尔达挽起的头发。希尔达先是吓了一跳,但当她看到哈德森越过维安妮,打算用牛奶和果汁跟自己交换桌上的甜酒时,才意识到其他人看不见维安妮。
跟哈德森换过饮品,她才小声问:“为什么?我抵触也正常吧。”
“是的,正常,国王和王后也一直认为这是正常的,感情和信任他们都打算让你们慢慢培养,他们一直相信到你可以订婚的时候一切就会变好。但是,没时间了。”维安妮双手从希尔达脑袋后面抄过来,轻轻掰着她的脸转向一侧。同时,她抬起头,与惊讶的伦纳德对上视线,维安妮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有些意外的笑容。
在希尔达视线落在门厅的那一刻,大门打开,国王和王后手挽着手出现在那里,她顿时有些目眩,被直觉牵引着向上看去。
黑色的星辰,两颗黑色的星辰。
那是在所有母亲哄睡的传说故事里,最无趣的一个——关于死兆星的传说。
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都陷入了恍惚的希尔达,被哈德森拉起来行礼。维安妮也跟着一道做起了行礼的动作,就好像她真的在这里一样。
“就在这个冬天。”维安妮说,她按住希尔达的肩膀,示意她先不要说话,自己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个冬天会死很多人,比你想象中还要多,这是古海的选择,也是他们的命运。但,这一切对我们来说还是太早、太突然了,没有人会接受一个无依无靠、没有血统还只有十三岁的女王,我们没有准备好,黑骑没有准备好,维斯特洛也没有准备好。”
希尔达坐下,和大家一同举起酒杯,先为还在西南边境巡视来不及返回的加纳德亲王敬酒。
借着喝牛奶的动作,希尔达小声嘀咕:“那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你只需要保证自己的安全,稍微展示一下你愿意成为伦纳德王子忠诚的骑士就好。我想国王也不会在感情这方面对你有多少要求,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对他选定的继承人忠诚的臣子和骑士,这个对你而言没什么难度。至于其他的,我会处理。”维安妮歪了下头,笑了:“先听听我们的国王现在在说什么。”
“我在每年的安歇节都会感慨,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又一个,自己也是越来越老了,老到没有心力去关注一些从前没想过的问题,直到我的孩子们告诉我,应该建立一个免费的学校,让各地的穷人有个地方学习一些维生的技术,让那些太老的或者太小的人能更快融入我们的社会生活,让那些人过得更好。”
这是阿黛尔的想法。希尔达还记得阿黛尔第一次跟自己提起要在迪尔法兰各地建立提供食物的免费夜校时她那亮晶晶的绿眼睛,正准备用口型恭喜一下阿黛尔,希尔达就听到国王继续说:“这是我的好儿子伦纳德的提议,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我只觉得感动。以前我从未想过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但孩子就是这样,总是会让做父母的感到惊喜。”
希尔达震惊着望向阿黛尔,公主只是微笑着摇摇头,手掌下压,示意她宽心。希尔达低下头,明白了这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双赢的办法。身边的维安妮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希尔达麻木地跟着大家一起举杯,放下,举杯,放下。
“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哈德森又问。
拿着半满的杯子,希尔达忽然迷茫了一瞬,然后点点头:“我可能确实不太舒服。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不舒服。”
听着她的回答,哈德森心里萌生了一种无奈的同情。他懂这种感觉,他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有这种感觉,知道格雷迪在训练场边缘站着的时候有这种感觉,希尔达应该也是这样。
哈德森本以为这次宴会的插曲已经够多,国王来了之后一切都十分顺利地进行,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但在宴会最后,当着几乎全迪尔法兰大贵族的面,威尔顿国王突然宣布,将来自己的王位要传给持有独角兽长角的人,任何人向他献上独角兽的长角,就可以成为迪尔法兰下一任国王。
所有人都被这个突然的宣告吓了一大跳,从前威尔顿国王从未对什么人透露过类似的想法,他相信独角兽的传说也只是跟豪恩·纳尔逊透露过,但那次旅途毫无收获,他也没有明显表现出什么失望的情绪。
西蒙略带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哥哥,他不认为伦纳德已经拿到独角兽的角了,如果说现在什么人会有那种东西的话,也该是坐在对面的那个北境野孩子。如他所料,伦纳德十分惊讶,显然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父亲有这样的想法。对面的北境野孩子也在惊讶,西蒙环顾一圈,几乎要笑出声来了,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或许老头真的活不了几天了,怎么什么疯话都往外说,看看把这群人吓成什么样子。
本以为威尔顿国王会多说几句话,稍微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是他没有,他说完就宣布这次的宴会结束,留所有人在这里茫然。
周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都有一堆话想问,但是问谁也不对劲,只有哈德森问了一个确实可能知道独角兽长角下落的人:“希尔达,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希尔达摇头。
“你见过独角兽吗?”问完这个问题,哈德森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傻,在希尔达给出否定的答案之后,又开始感觉自己确实很傻。
希尔达一走出宴会厅,立刻就被人拦住了,她甚至没见过这位绅士,也不清楚对方是来自哪个家族,但对方一张嘴,问题就很熟悉了,这个不知道是谁的人问北境有没有发现过独角兽。希尔达摇头。
接着,更多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独角兽的事情,希尔达站在中间,无助地重复回答着“不知道”“没有”“没见过”,但那些人并没有因为来来回回重复的这几句话就退缩,他们觉得这个女孩总归是知道些什么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确认的事情,但又怕答案被其他人听了去,一群人又试着邀请希尔达跟他们去别的地方聊聊。
如果按照平时,希尔达早就推开他们离开了,这群人里根本没有几个能打得过她的,但是今天她罕见地没有动手,她只是站在人群中摇头。
她感到疲惫,比训练了一天还要疲惫,尽管她什么都没有做。
“各位。”
一个声音出现在他们身后,起初没有被注意到,那人又拔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大家这才闭上嘴,齐刷刷转身面向那边,低头行礼。
阿黛尔微笑着问:“可以把我的小骑士还给我了吗?”
这位往那边一站,也没有人敢再纠缠什么,于是大家互相道别,满怀遗憾地离开。
在那些聒噪的人散去之后,阿黛尔牵着希尔达的手,问她要不要一起散散步。女孩低头看着阿黛尔手腕上的鲜花手环,小声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也不知道独角兽在哪里,不知道独角兽的长角在哪里,我不知道……”
“希尔达。我不是来问这个的……没事,没事。”阿黛尔攥紧希尔达的手,用魔法安抚着她的情绪,声音尽量轻柔地宽慰她:“我只是想和你解释一下,关于夜校的事情。”
“不需要跟我解释,只要能顺利推行就好,本身这也是你的想法,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希尔达将手抽出来,坦诚地对阿黛尔说:“我不太喜欢报丧女妖的情感魔法,我能感觉到它在扭曲我的什么东西,如果你希望我对你,对你们,坦白一些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
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会感觉到情感魔法在扭曲自己,阿黛尔一时间有些愣住。接着,她看到希尔达后退开两步,拉开与她的距离,女孩衣领上的鸦羽拢着她的脸颊,她皱着眉,嗓音忽然哑了:“我只想知道,迪尔法兰真的会变得更好吗。”
这也是阿黛尔每天都在问自己的问题,实话实说,她不知道。办了夜校,哪怕是在全国推广了夜校,迪尔法兰就会变好吗?让更多的人识字,让他们能够阅读,迪尔法兰就会变好吗?让穷苦的人们有一小块可以自由支配的徒弟,迪尔法兰就会变好吗?
“我不知道。”阿黛尔诚实地回答,“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不会。你哥哥维斯特洛送给我一本很厉害的小书,我想,或许它可以作为夜校的课本,你有看过吗?”
希尔达摇头。
“那我们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