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一个燕子掠水。
白卿云在半空中闪身避开十九自斜侧横刺过来的长剑,就着空中背朝十九的姿势反手按住十九的肩膀,十九双肩一扭,宛如蛇般扭出了白卿云的手心,腰身下沉降低重心,转身同时背在身后的手快速射出三枚毒镖。
毒镖寒光迅疾如电,白卿云似是早有预料,又是一个翻身在空中踩住十九还未收回的剑尖,肋下如生双翼,尽仅借剑尖一点踏力翻身避开三枚毒镖,指尖弹出一枚灌注内劲的碎石,击中了十九因姿势暴露出来的脊背命门。
十九登时闷哼一声,扑倒在地,痛得脸色苍白一片,却还是挣扎着撑着剑站了起来,转身恭敬地对白卿云行了一礼,步伐略有蹒跚地告退。
这是暗卫之间的切磋比武,同时也是考校武技,并不算十分正式,因此白卿云也并未用全力,只用了一枚石子充作武器。
他此时一身玄黑劲装,宽肩窄腰,长身而立,一头墨发简单束在脑后,干净利落,英姿飒爽,泛着幽幽暗光的蛇纹腰封将他本劲瘦有力的腰身箍得更加明显,腰间别着与十九同式的三枚毒镖,在日光照耀下闪烁着锐利的寒光,将某位别有用心者的目光不由得引向他的腰间去。
已是初夏,天气渐热,沈澜君身姿懒散地坐在离这儿不远的凉亭中,懒懒地扇着那柄龙飞凤舞题字“玉面侯爷”的金扇子,黄金扇面映衬的金色日光粼粼地在他面上闪动,似在俊美的五官上施了一层金粉,将投向白卿云腰间的视线折射得愈发曲折与模糊。
他一面与红莺莺、碧鹊她们说着玩笑话,身处莺声燕语的环绕中,另一面目光又不住地往白卿云那里晃悠,在看见某些惊险环节后会停驻片刻,然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似是根本不关心这边的比试。
实际上,沈澜君哪怕是稍稍移开目光,低头去喝那消暑的冰镇梅子饮时,都能在碎冰晶莹色泽青碧的饮料中,将一圈圈波动的透明水纹勾勒成白卿云清冷的面容;觉得日光刺眼,闭上眼睛后,他又能在脑海中幻视出方才白卿云比武时的各种身姿,哪怕白卿云还戴着黑色面具,他也能想出面具下那人清冽沉静的墨色双眸。
真是见鬼了。
沈澜君的心情愈发烦闷,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往白卿云那边看,偏偏白卿云又不从不回头看他,自始至终认真地在与同僚们切磋指导。
看着看着,沈澜君心中不禁冒出了一点涩涩的酸气,他吃味得要命,偏生又不能表现在面上,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心底一个人拈着酸醋,满腹怨言:
‘十一今日同别人说的话可比这几日和我说的话多多了。’
自那日十一将话与他说开了之后,他就冷落了十一,当然是他单方面的冷落,十一要做什么还是照常做,他自己一个人拉着个脸,任由他把脸皮都拉累了,也不见十一有做什么。
不如说因为这段时日沈澜君不像之前那样缠着白卿云,白卿云反而觉得轻松不少,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玩玩系统了。
他每天看着一颗白球球在他面前无忧无虑地飘着,像白白软软的糯米球一看就手感绝佳,但都因为有旁人在场白卿云不好随便下手。这段时间清静下来,他终于找到机会玩了个高兴,将系统硬生生揉胖了一圈。
系统欲哭无泪又不敢反抗,只能哆哆嗦嗦地任白卿云揉捏,心中默念这都是为了任务,只要自家宿主玩高兴了就会好好执行任务。它忍辱负重,为了任务默默忍耐人类的百般玩弄,殊不知越是这副委屈麻薯的模样便越是逗得白卿云想要戏弄它,本是三分无意也变成了十分故意。
玩球玩多了,白卿云心情也好,虽然面色不显,但沈澜君何等敏锐,他又时时刻刻都分了注意力在白卿云身上,自然察觉到白卿云这段时间的心情变化。
沈澜君误以为白卿云这么高兴都是因为这段时间他冷落的缘故,心里更是气得不行。
本是打算故意晾着白卿云,想引得不识好歹的小暗卫惶恐不安,主动来求饶,他再大度地原谅,展示自己的宽广胸怀,好从此把十一吃得死死的,哪里想得到最终被吃得死死的是他自己!
白卿云没有任何反应,反而肉眼可见的变得高兴,他自己却像个深宫怨妇,巴巴地盼着白卿云回心转意,心里成天拈酸吃醋,想白卿云想得眼睛绿了,却还端着主子的架子,舍不下面子主动求和。
沈澜君一边在心底骂十一是个没眼色的木头,一边又觉得自己无可救药喜欢的就是这样没眼色的十一。他心知自己这是爱屋及乌,自己喜欢十一,自然觉得十一不论怎样都是千般万般好的,要是换了旁人这般没眼色还敢直愣愣地杵着,早就被他嫌烦人打出去了。
也就只有白卿云才能像这般肆无忌惮地在他心里占了个位置,却连娇声软语的讨好都学不来一个。
虽然抱怨是这么抱怨,沈澜君自己又心知肚明,若是白卿云哪天真学会这般趋炎附势、阿谀谄媚,那也就不是白卿云了。
他就爱白卿云一身漱雪霜骨,凛然若寒月,情愿将白卿云一口一口吞入腹中,用密不透风的滚烫胃袋里盈满的稠密浓情与甜腻爱欲将这人连皮带骨的一起融化,变成独属于他的美丽食粮,他灵魂上的味蕾会悉心品尝白卿云的每一分滋味,也不愿意见了那人自甘堕落、为权欲名利所折首泯灭如凡人的模样。
他心高气傲,宁愿将本是猛兽般的强者以甜美手段磋磨成在自己手心中袒露软腹的柔软玩物,以达成身与心的完美占有,也不愿意自己心属的对象变得平庸玷污自己的喜欢。
白卿云并不是没有察觉到那若即若离却始终逡巡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只是故意不做理会,他作壁上观,好整以暇地猜着憋急了的小侯爷最后会使用什么手段,甚至还有闲心和系统打了个赌,猜中了的话以后只揉系统十分钟,没猜中的话揉十一分钟。
系统忍了又忍,才没有说出十一分钟和十分钟有什么差别这句话。
对此白卿云深表遗憾,他本打算若系统真开口问了,他就亲自上手,让系统具体体会十分钟和十一分钟之间的微小差别。
可惜系统没上当,它拒绝参与这样不公平的赌|局,白卿云只能一边遗憾笨笨的白团子终于学聪明了,满心都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成就感,一边又将白团子捏在手心里揉了十二分钟,将系统揉得晕头转向,差一点分不清楚东西南北,只觉得满眼昏花,四面八方都是自家那性格恶劣的宿主晃动的身影。
对于胆小的系统而言这简直就是继宿主说自己不想做任务之后第二大恐怖的事。
沈澜君是个行动力很高的人,他发现这样的冷落对于白卿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后立马更换战术,可他此次尚且是初次陷入情网,本就生涩得厉害,全是照猫画虎,道听途说,再加上平日久居上位,哪里晓得该怎样讨好心仪之人?
他看着自己那一帮妍姿艳质、花颜月貌的侍女们,心思一转,佯装无意道:
“我看你们几个这么多年了,似是从未发生过什么矛盾,感情自始至终都这般好,难不成是天生有缘,所以才一见如故,情同姐妹?”
红莺莺是这帮侍女们中年龄最大的,她美目顾盼,环视碧鹊、桃狸狸她们几个,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挽起红纱长袖,皓腕上的金须镯一晃一晃,为沈澜君续上梅子饮,声音柔美道:
“小侯爷说得是哪里的玩笑话?就算是血缘亲姐妹也有闹矛盾的时候,更何况我们都是侯爷收养的孤女,出身各有不同,难免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但既然一起侍奉小侯爷,又怎能不算一种缘分?虽然有矛盾,但也只是一些口角,况且碧鹊和桃狸狸都是好的,大家有什么不合,等说开了也就合了,再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龃龉,哪里能表现出来让小侯爷看了笑话?”
性格较为活泼的桃狸狸亦是笑容明媚,道:
“莺莺姐一直很照顾我和碧鹊,说不是亲身姐妹,但也把我们当成亲姐妹照顾,有什么好东西都舍得分给我们,虽说不是亲的,但可是比亲的还要亲,我们又哪里舍得为难姐姐?大多是我们不懂事,让莺莺姐为难了,还是莺莺姐大度,不与我们置气。”
面容清秀的碧鹊亦是露出羞涩的笑容,点头承认。
沈澜君看得十分艳羡,他与十一也是从小相伴长大,却没有这般深厚姐妹兄弟情意。可他转念一想,觉得许是有的,只是他自己对十一的心思生出变化,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而十一待他也不可说不特殊。
沈澜君承了十一的义,却没办法偿还同等的义,只因他想让十一承他的情,并且归偿更多的情意。
归根到底,都是人心之劣性,他本性贪婪,故而索求更多,远超于十一所愿给予的部分,以至于将人逼狠了,不得不说出那般堪称绝情的话语。
他心情不由得有些郁郁。
沈澜君面上笑意如常,顺着桃狸狸的话继续道:
“那你们不懂事时惹红莺莺生气后,又是说了什么好话让红莺莺没脾气的?红莺莺性子这么温柔,能让她生气的定不是一般小事,我很好奇你们做了什么好事讨饶成功的。”
桃狸狸面色一红,本就娇美的容颜愈发艳如桃李,她看了一眼红莺莺,本是大方的性格竟有一丝羞赧,道:
“就是……先诚心地道歉,莺莺姐向来对事不对人,只要诚心道歉了一般都会不气了,偶尔会有特别气的,只要多说几句好话,再塞点女儿喜欢的胭脂水粉讨饶一番,然后将功补过,一般也就不会生气了。我不像碧鹊那般擅长针线,碧鹊可以给莺莺姐送漂亮的刺绣,我就只会蒸口脂玉兰粉那些,故而这些东西要送得多一些。”
沈澜君觉得这完全没办法效仿。
别说胭脂水粉了,以前他故意戏弄十一的时候也送过,十一只当他胡闹全然没有生气,但论起更珍贵稀有的那些也不是没有送过,十一俱是反响平平,直接一个‘谢主上恩赐’就将他打发了。
唯有之前那次替已殁的十八十九下葬十一有了点反应,但这能怎么做?总不能把所有牺牲暗卫的坟都修一遍吧,先不说他爹会怎么看他,十一一定先把他当个疯子!
至于承认错误,他有什么错误?喜欢十一是错吗?他可不觉得有错,十一那么好,他就应该喜欢,唯一有错的地方就是他耐心不足,过于急躁地揭露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可如果不这样做,十一就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的心思。
不,十一现在也不知道,毕竟那天他与十一只是互帮互助,而他哄十一男人之间的互帮互助是十分正常和常见的。
唉,这真令人愁。
白卿云对沈澜君心中的纠结完全不知,他每日时不时地就在沈澜君眼前晃一圈,显示一下存在感,欣赏一会儿沈澜君有话又憋着不说的表情,觉得挺好玩的。今天他替所有留在府中、编号前五十的暗卫做完指导后,照例来到沈澜君书房门口,听见红莺莺她们在门外闲聊。
桃狸狸拣着核桃剥了,将褐色的薄皮撕下露出雪白的核桃仁,再放进干净的盘中,道: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女郎勾走了我们家小侯爷的心,居然逼得那小时候野得像无法无天小霸王一样的小侯爷,也学会像平常男子那般费尽心思讨得情人欢心。”
红莺莺手上剥核桃的动作不停,闻言笑道:
“毕竟也是时候了,虽然小时候顽皮点,现在我们小侯爷也长成一个美男子了,动了心思也是应该的,再不动心,侯爷可就该急了。”
碧鹊叹了一声:
“依侯爷的地位,还有哪家女郎娶不得?怕是小侯爷一开口就是连公主也能尚,但小侯爷这样曲折莫不是对方家里是侯爷的政敌?心里对侯爷有偏见那还怎会把女儿嫁过来?”
桃狸狸听了,拿指尖戳了一下碧鹊还留有婴儿肥的脸颊,笑道:
“你瞧你,白长这么大个儿,朝堂上的事哪里是我们能谈的,索性在场的都是姐妹,否则教旁人听了还不得把你给告到严大管家那里?长点记性吧小鹊儿,别叫你桃姐姐成天操心。小侯爷娶得又怎么样?娶不得又怎么样?还不是要看那家女郎自己的心思,若是无心小侯爷,那便是再如何讨好也是无用的。”
一旁值守充当门神的十二与被叫过来担任捏碎核桃的工具人的十三目不斜视,充耳不闻,一个老实看门,一个老实捏核桃,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两个身穿侍卫装的魁梧男人混在这一帮云香鬓影的姐妹中竟然分外和谐,毫不冲突。
白卿云见了竟有一丝想笑,他走过去,十三见了连忙丢下核桃想要行礼,白卿云比了一个手势制止,示意他继续剥核桃,十三本是欲扬的唇角瞬间塌了下去。他十分哀怨地看了白卿云一眼,仿若是在看一个负心汉,伤心欲绝地将魁梧的身体缩在小小的空间里,挤在一堆侍女中继续生无可恋地捏核桃。
正要敲了门进去,白卿云的衣角就被桃狸狸扯住了,桃狸狸对十一露出甜美笑容,眨了眨眼,道:
“十一,你一会儿替大家问问小侯爷,小侯爷可是最信任你了,你问问他是看中哪家女郎,说不定我们与她们的侍女们认识,这样也可以顺便替小侯爷说说好话,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