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也一眼就看到了田之桃，这位美女穿着荧光绿色的羽绒服，精神萎靡不振，一看就是熬大夜的状态。

果不其然，汇合后田之桃就开始说昨晚发生的事情，她玩到凌晨四点多，和小冯都快拜把子了，一个怒骂喜欢拖更欠稿的某些作者，一个狂喷合作过没礼貌不把助理当人看的某些艺人，两位打工人找到了精神共鸣。

在得知姜也收到一套房子后，田之桃嘴巴大张，能塞进去一个鸡蛋。姜也也确实这么做了。

“一套房子？我知道你对象富但这也太夸张了吧！”她努力咀嚼，“享受”来自另一位小富婆的投喂。

“因为我不收差点吵起来。我得尽快和小虞坦白，很煎熬。”姜也扭开手边水瓶的盖子，递给田之桃。

“要我说，你这就是自己瞎想，我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啊，你对年少时的初遇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又一直默默关注支持，怎么看都是深情主角模版吧，哪里会出现你担心的情况。”田之桃终于吞下最后一口，开启嘴炮模式输出自己的观点。

和以往不同，好友的分析没能让姜也豁然开朗，在这件事情上她想得更多更复杂。两人没有再继续探讨这个话题，田之桃困得直打哈欠，登机后翻出自己的护颈枕开始补觉。姜也继续二刷《秋乱》，墨风的世界观塑造手法非常独特，值得细品。

到达盛城后，姜也见到了田之桃父母，这对夫妻来接女儿回家。简单打过招呼，姜也去附近找了一家肯德基，等姜知予落地。

姜女士得知女儿和她同一天返乡，有些惊讶，也没多问什么，只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是出差，母女俩约好一起去买点年货，毕竟明天就是除夕，家里没收拾也没布置。虽然不那么讲究，但总不能过年还和平常一样。

两个执行力满分还喜欢列表采购的女人迅速塞满了后备箱，来接人的司机帮忙往电梯里运。姜也又遇到了楼上的奶奶，她一身红色，喜气洋洋，和邻居搭话。

“买这么多东西，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啊，小姑娘！”

姜也连忙扬起笑脸，虽然从搬来压根没在家待久过，但看到这位老人恢复得很好让姜也很开心。都说年纪大最怕摔，楼上奶奶现在能过一个团圆年，真是个好消息。

姜知予暗自惊讶自家女儿都能和邻居有说有笑，在她印象里，姜也在这种场合一般只会尴尬地嗯两声。想来线下签售会开过后，姜也成长了，是个好兆头。姜知予硬是给奶奶塞了一箱燕窝，目送老人家走出电梯。

到家后，姜知予承担了打扫卫生的工作，姜也一头扎进厨房准备吃的。以往姜母有工作忙回不来的时候，姜也自己就订一桌年夜饭意思一下，还有几次姜母给她买了机票，把人带出国，很多小的欧洲国家没有中国年的节日氛围，姜也基本是窝在酒店，和妈妈点外卖看春晚。姜女士大年三十也在处理工作，几种语言切换自如。但今年既然在姜也的小家里，那她当然要好好准备一下，让姜知予感受家的氛围。

虞听寒也已经回到虞家老宅，还带着姜撞奶。发来的视频里小虞正在给姜撞奶试戴外婆织的小帽子。“给妈妈看看，好不好看？”穿着红色睡衣的虞听寒随意地扎了个丸子头，背景音依稀能听到小孩子的声音。

“姜姜，已经在想你了。你都不知道这帮小孩有多吵。”姜也擦干净手上粘的白面，给虞听寒发去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好看呢，我们姜撞奶戴什么都好看。你外婆手好巧，就是伯恩山长得快，估计过几个月就小了。”

“小了再织，你想不想我。”

“想想想，宇宙无敌巨想你。”姜也看了眼厨房外，姜母正在卧室换被套，她小声对着话筒亲了一口，手一松，语音条发送成功。要命，看了聊天记录感觉两人年龄加一起没有她鞋码大，好幼稚。姜也吐槽完自己，又嫌不够，连着亲了三口发出去。

“你抱着手机傻乐什么呢，我已经把要洗的扔进洗衣机了，需要我帮什么不？”姜知予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吓得姜也差点把手机掉进水池。

“妈，你走路没声音的吗？”姜也心有余悸，慌慌张张指了一下角落里的酸菜，“你帮我把这个洗了吧，今年没来得及自己腌，外面买的总觉得臭得要命。”

姜知予一脸狐疑，也没多说什么，看了自己女儿好几眼，然后捡起那两包密封包装的酸菜，走到水池边。

“包三种馅，酸菜的，大白菜的，再来一个韭菜鸡蛋虾。怎么会有人喜欢吃韭菜啊，妈妈。”姜也一边和面一边念叨。姜知予难得心虚，在吃饺子问题上，她的确有点麻烦，姜母认为一顿合格的饺子，绝对不能只有一个馅，虾三鲜搭配酸菜馅的最好，只是出门在外，正宗饺子都吃不上，更别提独具东北特色的酸菜馅了。

“辛苦辛苦，辛苦姜大厨了，今年给你包个厚的，巨大的红包。”

等家里忙活得差不多后，母女俩出了门，姜知予要带姜也去买新衣服。这是姜也最没话语权的时刻。在这个问题上，姜母就是很标准地“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姜也看没看好不重要，她喜欢最重要。

虽然过完25岁生日了，姜也依旧和往年一样，是个没有感情的模特。她全程一个表情，接过导购手里姜知予挑选的衣服，换上，姜知予点头或摇头，脱下，姜知予刷卡，姜也从满脸诚挚微笑的导购姐姐们手里接过口袋，再去下一家，重复上述过程。

接过第九个袋子后，姜知予终于累了，她带着姜也找了个咖啡馆，中场休息。“买个包吧，你自己背的那些，太休闲了。”姜知予在微信里找到熟识的柜姐，询问对方在不在店里。

姜也已经失去所有力气。尽管隔壁桌会有人投来羡慕的眼神，身为当事人的姜也只想把这些东西往这一放，回到床上躺平。

她是真不缺衣服穿了，姜也想。在虞听寒的衣帽间里，还有十几件标签都没摘的新衣服。她的女朋友和她的母亲在这个方面一定很投缘。

果然，说是给她买包，最后又是姜知予一人在点头或摇头，敲定了姜也的那款，姜知予开始选自己的。姜也远远看着，心情突然变好。

这就是她的母亲，不依靠任何人，用才华和努力换来了今天的一切。姜也想起关于她那个杳无音讯生物学上的爹。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她父亲总是在姜知予买完东西后，讲一些虚伪的话。乍一听是在夸赞，实际上是暗戳戳表示别乱花钱。

姜也不明白一个不怎么挣钱的人怎么有脸指责家里的顶梁柱。姜知予一直在提升自己，学各种语言，光是姜也听过的，就已经有五门外语是姜母精通的了。哪怕姜也从小就立志成为作家，她也幻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母亲那样游刃有余，大放光彩。

只不过姜也骨子里就不是那么勤快的人，在大多数问题上她只求得过且过。

“姜女士，这款香水是今年刚出的，店里才拿到货，要不要试试。”柜姐打断了姜也的神游状态，她低头看向柜姐指的商品，点点头，等对方拿出试香纸。

很温暖的味道。不是一种奢侈品牌会做的香调，但又确确实实出自大师之手。姜也在短暂的前调中闻到了沐浴在月光下的感觉。对于常年和文字打交道的人来说，好闻的气味是用场景来形容的，是抽象但有实体的。姜也精准地找到了这种意象，当即决定买单。

姜知予也选到了自己心仪的包包，在收银台等姜也拿香水来结账。

姜也递出自己的银行卡，拦住母亲要付款的手。“我来吧，包就当我送你的新年礼物好了，妈妈。”她也对自己的现状十分满意。即便不是像姜女士那样八面玲珑浑身上下充满精英气息的女强人，她也是一名小有成就受人喜爱的头部作家。姜也庆幸自己是姜知予的女儿，她的身体里留着母亲的血。

“早说，早说再买贵一点了。”姜知予开着玩笑，让出位置。她的表情十分骄傲，像每一位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一样。

到家后已经接近十点，快速地洗了个澡，姜也挤到了姜知予的床上。

“多大人了，还要和我一起睡。”姜知予嘴上嫌弃，身子已经往里挪，给女儿让出位置，“你睡觉老不老实，别踹我啊，我老胳膊老腿，经不住你折腾。”

“哎哟，什么老胳膊老腿，你年轻得很，比我这个常年居家工作的宅女健康多了。”姜也在被窝里搂住母亲。姜知予明显僵硬了两秒，随即伸出手，回抱自己的女儿。

“我都想不起来上一次和你一起睡是什么时候了，小也。”黑暗里响起姜知予温柔的声音。

“我也想不起来了。”姜也眼皮已经在打架，今天没有清闲的时候，早上还在和虞听寒道别，晚上已经在盛城的家里。

“这么多年，我，我确实忽视了你很多，一眨眼，你已经过了25岁，现在是个能给我刷卡买单的、优秀的、漂亮的大姑娘了。”姜知予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女儿的后背。这是一种肌肉记忆，在二十多年前，她就这么轻轻地哄着那么小的女孩入睡。然后是婚姻的失败，她沉溺于工作，再回头，怀里的孩子变成木讷的性格，受欺负也不知道说，而她习惯在职场上咬着牙关竖起一身利器对待外人，她下意识地认为她的女儿也应该像她一样，锋利，强硬，做事情有条理又勇于挑战极限。不知道该怎么和柔弱的人相处让她不自觉疏远了女儿。

“妈，我已经过得很幸福了，你给我的够多了......”姜也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快睡着了。

姜知予没有接话。她想起田之桃私下里和她说得那些她不知道的姜也，认真坚持写书的姜也，被医闹吓坏了的姜也，想念母亲的姜也，和她一样迷茫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母女关系的姜也。

“你最近开朗了很多，小也，变得胆大，愿意沟通，而且自信了很多。”姜知予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很软，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因为我遇到了很好的人......”姜也嘟囔着，呼吸变得绵长。她睡着了。

姜知予没听清，她唇角勾起微笑，撑起身子替姜也掖好被角。这是她的女儿，她最大的宝藏，她四十七年人生中创作出的最璀璨的明珠。

姜也不知道这些，她依偎在母亲身边，等待着新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