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隔壁县,但是中间有两天的路程是走在没有人烟的丛林。
杨行舞不会为此冒险,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可以等一等的。
等到商队要去雍州,会路过澧县,二人便跟在后面,一起走。
她借钱请了车队,摆放整整齐齐的三辆驴车的货物,左右转了几圈,虽然比不上大商队,但是颇有成就。
满意的斜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看看驴,又看看人。
周苗泪眼婆娑的不想让自己的姐姐走,拉着她的袖子,哽咽道:“你要来接我呀!”周禾点头,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还得和商队汇合呢!索性想要扯过衣服,走了两步周苗小碎步跟在屁股后面,像往常做姐姐的小尾巴一般。
到了门口,周禾回过头,“行了,快回去,记得保护好娘,要是有事情,去请人写信,姐姐马上就飞回来,帮你打大坏蛋。”
周苗瘪着嘴,用力的点点头,还不忘交代道:“你记得,过去几天就回来接我好不好。”他扯着周禾的衣角,垫脚说起悄悄话,“娘一个人在屋子里面偷偷看着呢,姐,你到时候给娘带礼物,娘就不生气了。”
周禾看着他亮晶晶的黑色眼睛,点头道:“多谢小苗给我的建议……”
杨行舞实在不想打断二人的分别,只是时间的确要到了,便假装咳嗽一声,在周苗看过来的时候,抬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这小孩哀怨的小眼神。
“行了,你快进去吧姐姐要走了。”
周苗扯过她的手,拍着胸脯保证道:“姐姐你去吧,我看着你绕过巷子就回去了。”
周禾过来的时候,杨行舞已经想着中午吃什么了!
“走!”
屋子慢慢的向后移动,一直出了城,周围的景色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树木,那离家的真实感觉才涌上心头。
周禾有些意兴阑珊,靠在一旁不说话。
今日阳光正好,透过树叶,斑驳的打在二人的脸上。
杨行舞舒服得浑身骨头都酥了。
就这样躺在牛车上,清凉的风吹过,不远处时不时传来的鸟鸣。
走的远了,离家的愁绪也被冲淡了。
周禾也开始说起话来。
接触久了,杨行舞才发现,她其实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话痨,天真。
因为是长女,又摊上一个那样的父亲,在家办事总是冷着脸对外,成为主心骨,现在好了,小姑娘的样子一览无余。
二人的驴车在商队后面许多,只是远远跟着,所以的确还挺无聊的。
这几日可谓是乡下到处跑,见的的人也多,事也多,聊天的时候随便找一个都是话题,“……我还记得上次遇到的那个人,她为什么被欺负成那个样子,都不反抗。”
几乎周禾一说,杨行舞就反应过来是谁了?
被打却忍气吞声的媳妇,凶神恶煞的婆婆,不做声但是却享受所有人服务的丈夫。
几乎大部分的家庭都是这样。
杨行舞脑袋中的想法开始发散,即使是现代社会,这种现象都是屡见不鲜的。
她点头,只能中肯的给出一个外人的评价,“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一个人过什么样子的生活,大部分和自己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加之整个社会利用隐形资源的分配来加剧这样压迫的产生,首先只有让做的事情能够以实在的利益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即使这样,内在的那种偏见也很难根除。
教育+利益,共同使用,三代之后,这样的情况或许能够减少。
周禾等了半天,就得到这样一个回答,气得直接给了她胳膊一大巴掌。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是不对的,大家组成一个家庭,就是要每个人都向上生活,怎么能一直欺负一个人呢?”周禾心中不舒服,她父亲不负责任,中年辜负了自己的母亲。
只是她已经觉得自己家的情况很惨了,走出去之后才发现大部分外边看起来温馨的家庭,很可能大多貌合神离。
这对一个对未来婚姻充满了想象的女孩子打击是很大的。
“我日后嫁的人,一定要找一个对我很好的人成亲,要是他欺负我,我就和离。”小女孩莹白的脸颊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忧愁,只是说出的话却又坚定,仿佛一定能够做到一般。
周禾的眼睛很漂亮,棕黑色的眼球,微微敛下的眼皮,盯着一个地方出神,好像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质蝉翼。
“和离之后呢?”说真的,杨行舞不是想要去顶她的话,只是她真的想要知道和离之后要怎么办,也算对这个时代的一个深入了解。
阳光不变,还是那样明亮又安静的照射着大地。
二人的谈话陷入了沉默。
一路上,除了前面商队的说话吆喝声,只有驴车车轮滚动到石头上的咯吱咯吱响声。
二人只是交了钱,跟在商队后面。
所以,吃饭的时候,两拨人都是分开的,因为路程短,又是两个小姑娘,杨行舞并不打算和他们多交流,甚至对于过来搭话的人也只是客气的疏离的。
周禾因为上午的谈话,勾起了对前路的不自信对未来的渺茫,一个下午,都没有多说什么。
半夜围着火堆的时候,杨行舞看着跳跃的火舌继续发呆,脑袋像是想了很多东西,只是任由它发散,也没有想要得到一个结果。
“那我以后就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和我娘还有我弟弟呆在一起。”
周禾忽然郁闷的一句话,打破了杨行舞脑袋的混乱。
她呆呆的抬起脑袋,无意识的看向她。
晚风吹过她的头发,吹乱了思绪。
“什么?”
周禾叹了一口气,“你今天不是说和离之后怎么样吗?那就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呗!”
“不会觉得乏味吗?”杨行舞自觉自己是无法忍受一成不变的生活的。
日日过着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那得多么痛苦呀!
追求生活有意义,好像一直是她的宗旨,上辈子的她,不靠父母,一个人从小山村走到了大城市,所追求的就是生命的完美和蜕变,她想要做的一直都是能够靠自己的能力去改变世界。
“还不错呀?”周禾手中的石头扔远,撇撇嘴,不确定的说道:“若是以前,我觉得我也能接受,但是出门之后,我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
想了一会儿,她接着说道:“那我去当侠客吧!”人跳起来,伸出两个手指,刷刷刷舞动几个姿势,“行侠仗义,帮助很多很多受欺负的人。”侧脸看着杨行舞笑着喊起来。
杨行舞看着她的脸,火焰下,忽明忽暗,跳动着的光芒,和她的心脏一起同频一般。
少年最初的梦想好像都很纯粹美好。
在这个年纪,什么事都不应该是问题和阻碍的。
前面自有一片宽阔的天地,就算摔倒,挨饿,痛哭,那也是可以奔跑,跳跃,大声呼叫。
人更应该为了这些东西,做出一番不后悔的决定。
二人靠在一起,杨行舞缓慢的说道: “律法是有问题的!若是要当侠客,不如去改律法更能帮助人。”
“什么意思?”
她停顿了一刻,“你知道我原本所在的村子,我以前看到过什么吗?”
“什么?”
“因为律法的漏洞,那些人为了去钻空子,活生生淹死了两个人。”
“什么?”周禾坐直了身子,惊诧,疑惑,仿佛杨行舞在和自己说一个玩笑。
“我们村民风剽悍,情况也复杂,但是那天夜里,我的确看到了,为了污蔑一个人,便诬陷自己的媳妇和他通奸,将二人沉河。”
周禾立马坐直了身体,转过来,目光炬沉,皱起眉头,“……难道没有人管吗?”
“律法中有一条,若发现妻子与人通奸,可直接杀之,不用报官。”
周禾用力拍起她的大腿,不可置信道:“什么,这狗屁是谁提出来的?”
“不管谁提出来的,村民信了,并且利用这件事钻空子,杀人,害人,利己。”
“有问题就改呀!县衙的大人们不知道吗?”
“不是所有人都会发现的,除非发现大案子,让县令不得不开堂大审,况且就算改了律法,宣传不到位,村民们还是会按照以前的行为来办事。”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有多少无辜的人会这样失去生命。”
杨行舞看着她失望的神色,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已经休息的商队,添了一根木棍,看着火焰矮了一寸,在树皮被烧开的咔嚓一声,火星子飞舞的瞬间,火焰跳跃升高,她又开口说道:“……可怕的不只是这样,我猜测他们一定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很可能这种方法就是父辈传下来的,他利用这个漏洞,杀了自己的媳妇,诬陷另一个男人,为的不过是对方的土地,而作为外来户,他的家族快速在村子扩展着赖以生存的土地,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这不是简单的为了情绪杀人,而是对冲着生存,而只要谈到生存的问题,必然能够得到全族的支持和站队……”杨行舞脑袋回想到那一晚上的混乱,这件事她像想了好久,很多点才明白,为什么张家能够为非作歹,为什么其余人不敢和他直接硬刚,又为什么,那么多流言蜚语传出,大部分都是家长里短男盗女娼的版本,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这件事背后最深层的逻辑就是霸占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