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歇过,苏辞仍将我抱的紧,暗灰色窗帘遗留的缝隙里,隐约洒下寸许薄光,投在他半张侧脸上,令我有些移不开眼。
世上好看的轮廓不乏有之,他这一副三分冷峻,三分慈悲,三分玲珑的容颜却格外深入我心。
男女间的情事深也戚戚然,浅也戚戚然,抛开情分不说,全凭一个冲动才能成就一番好事。
我轻易不冲动,若冲动起来,心底必然也想的十分清楚,未必非求取一个结果,也不过贪恋那道寻寻觅觅多年的虚影,既得偿所愿,心里便不再有什么遗憾,神思一回拢,便立刻准备着随时置身事外,因而,嬿婉良时过后,表现的很是平和。
平和微过一寸,又像是个化魂神游的状态。
苏辞一双深眸半沉半醉,款款与我对视片刻,忽地翻手将我压在身下,俯身下来,低笑道:“你这是,意犹未尽?”
我模样看起来像是意味未尽?尽管自觉收敛的很好,脸上层层上涌的潮红却有些抑制不住,咳一声,仍故作淡定,轻描淡写道:“我在想,也不知你今儿怎么了,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奔放成这样?”
说完,不待他反应,迅速从他身下脱身,裹着被子滚了两圈,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准备寻个旮旯角将衣服穿上,不料因前时运动太过激烈,浑身牵扯的酸疼,动作稍缓了几分,刚站起身便觉身上凉飕飕,回头看去……呃,刚才我只顾着护住自己,却忘了眼下苏辞的处境。
刚才亲密无间的时候,并没有机会仔细欣赏,这会邹然见到全貌,一双眼睛凭着意识指引,毫无遗漏将他浑身上下看了个遍。
诚然苏辞身材极好,一双长腿,极白的肤色,细腻的令人眼红,我却来不及再多看几眼。
全因自己太笨拙,结果笨拙的踩到被角,身上的真丝薄被由此滑落,非但想遮掩的没遮掩住,还因一个站立不稳,眼巴巴跌进他怀里,实打实的投怀送抱,实打实那叫一个肌肤相贴,抱的满满当当。
苏辞眼里冒起一簇烈火,乍燃又隐,稳稳托住我的腰,强忍住笑意道:“怎么,你喜欢这个姿势?”
我真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寻常有句话说,有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再四,情念不能强行斩断,否则必然反弹。
我深知这是个正经道理。
想到我与他毕竟有这样一层亲密关系,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便是看在这个夫妻恩情上,我也要将自己藏匿极深的心拿出来过过筛子,咬咬牙,豁出去坦白道:“我一向不习惯跟人亲近,可我们既然已经近成这样了,有个问题,我实在忍不住,想问问你。”
他挑挑眉,包容性极强道:“哦,你说。”
这么个暧昧场面,这么个旖旎意境,我拿捏不准语气,说出口的话竟带了三分娇嗔,问说:“我跟秦格,你选哪个?”
不待他回答,急急补充:“你要想好。我没背景,没人脉,没工作……甚至可能会影响你的事业,你但凡会算计一些,应该知道我跟你其实一点也不搭调。”
他腾出另一只手来,抬起我的下巴,柔情似水的吻了一吻,眼底是深深交织的诱惑:“你觉得哪里不搭调?要不,我们再调试调试?”
原是个正形凌然的谈判,可谈到床榻间,被他五迷三道带偏了轨道,谈来谈去,却又谈出个深入浅出的节奏来!
左右绕不开男女之情,大约身心合一才能表达出个真情实感,一来二去,中间乐趣实在让人迷离沉醉难以自拔。待再拔出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
一番折腾下来,我又困又乏,但昏睡不过片刻,隐约听见他在我耳边说道:“唐杺,走吧,跟我去办件事。”
我迷迷糊糊听到这么一句,含糊不清问:“做什么?”
他答:“做我们幼年时曾约定好的事。”
我努力想琢磨一下他说的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奈何并没有全听进耳朵里,神志大半投进周公梦里,乃是个有记忆却无意识的状态,似乎有什么布料套在身上,辗转觉得天旋地转,像是被人抱去了哪里,门外是温煦的景色,花香鸟鸣,晚风肆意,半梦半醒,半沉半玄。
不知过了多久,景象突然变换,梦里自己竟身在民政局,坐在木椅上翘首以盼,台面那头穿蓝色制服的女工作者正戳下一个钢印,将热乎乎的结婚证递进我手里,笑拈如花说一句:“恭喜呀,两位。”
我转回身,望见苏辞欢喜的笑容,画面既真实又亲切,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我刚想伸手抱住他,忽而胧进一层磅礴雾色里,待稍稍适应,便见周围是噼里啪啦的雨幕,一派昏天黑地的景象,一座摇摇欲坠的房子前面,立着一个头发散乱,浑身湿透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的模样,眼底一片坚定色。
她仿佛是在寻找什么人,边哭边喊,喊的什么听不真切,那道不顾一切冲进去的身影却让我触然心惊。
暗房里空无一人,唯里屋铺设的床板与薄被证明此前有人居住过,但显然生存环境十分恶劣,床铺上的东西被漏进来的雨水浇湿,地上浸着一本手抄乐谱,及一架杉木古琴。
小女孩蹲在地上,缓缓捡起地上的琴谱,手抄的字迹全部晕开,妙指微颤,空灵的弦音兀然响起,她睫毛微颤,傻傻杵在原地落了许久眼泪,忽地,破败的房梁高深处,一根玄柱破空砸下来,电闪雷鸣,摧枯拉朽的塌陷声轰然而至!
我猛然惊醒,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下意识伸手迅极抓住一团衣物,睁眼看过去,头顶上方的人正是苏辞。
那个生死一瞬的怪象让我肺腑森寒,额上渗出一层细密冷汗,凝目呆滞的望了他良久,终于反应过来,问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八年前那场车祸给我留下些许后遗症,以至于常常出现时空错乱之象,我浑然以为自己仍是躺在家里的实木大床上。循着想听又没有听清的那句话理了理思路,正想问明白,却听他柔柔唤了一句:“你是高兴傻了?苏太太?”
不等我做出反应,随手将两个红灿灿的证本递进我手里,笑道:“大白天的,你一直盯着我瞅了半个时辰,我竟把你迷成这样?”
我彻底惊醒,刚才这如梦似幻的一段竟然是真的,办事大厅的牌匾上明晃晃写着民政局三个字。我眼下正蜷在一处黑色真皮沙发上,左手紧紧拉着苏辞,像是生怕丢失什么宝贝!右手手心里,两个货真价实的红本子,上面工工整整写着结婚证三个大字。
我瞠目结舌道:“结……结婚?”
想到先前我在床上询问他的意见,他没有作答,我以为,以为他是怕破坏了性致,若寻个别的机会,还是要跟我说说准备接纳秦格的事情,毕竟对方的父亲已经单方面官宣了。
可,可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苏辞像是个稳操胜券的幕后谋者,将手上摆弄的墨釉茶杯放在桌上,淡淡道:“今天……原是个很重要的日子。”眼底的追忆一闪而过,做出副笑颜道:“有句话说,打铁要趁热,赶早不赶晚。我觉得贼有道理。”
我愕然看着他,他那两簇忽闪忽闪的眼睫毛十分好看撩人,撩的我半点脾气也没有。
此前我不过随口让他做个选择,他不肯回答,我便想到他大概率不会选我,自当是缘尽情灭。就算是放纵自己逍遥一回,也没什么。可他居然就默默做出这样的选择,且是个毫不犹豫的选择。
眼下我是该惊还是该喜呢?
勉强叹了两叹,一叹的是,这么重要的时候,我竟然又陷入了幻觉中,无端端就嫁作了他人妇,二叹的是,苏辞以十万火急的速度与我成婚,并非上策。
虽说我喜欢他毋庸置疑,心中也渴望与他余生相伴,但在层层波动的关系中,显然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今日的决定究竟埋下多少祸患。一纸证书的力量到底还是薄弱了些。
我仍有些不大放心,问说:“身为秦家医传的接班人,国内百余下媒体的追踪目标,你跟我领证这个事,能交代过去吗?”
他将我拉进怀里,郑重道:“我此生,只需对你一人有交代就够了。”
他说的这句话相当有分量,我听完备受鼓舞。
鼓舞之余,倒是想到眼下最为重要的一件事。
抛开后患不说,如今木已成舟,我们已经名正言顺成为夫妻,过去的身份之迷也该与唐果坦白了吧。
我原想着唐果回来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告诉他。谁知凭空里,他非要缠着我应下明天一早陪他看什么画展。
明日是个周末,看画展也就算了,偏那位展出的画家今日受邀到学校讲学,凑巧在一排齐刷刷的学生照片墙上看到了唐果,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非要帮他画幅肖像作为留念。
这位画家不开金口倒还好,他一开口,整个学校为之沸腾,因这位画家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靠一副殿前暗夜图一举成名的巡回展览派大师南觉欢先生。
我对这位大师的印象完全是因苏辞送的那块手表而起,顺便也对这位大师的生平事有了一番了解。
据说他画下第一幅暗夜图的草图时,年仅六岁,二十年后方首展,这幅图一出现,便被一位神秘富商以15亿巨资拍下,那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尽管后来名气大盛,惊绝的作品也接连问世,但都没有再超越那幅殿前暗夜图的价值。
这些年,南觉欢往返于世界各地,唯一的目的便是寻找到当年出现在他画中的那位女子,但不论是处于商业需求或是怀旧情结,这个愿望都不曾实现。
为此,近年来,他的作品虽风格多变,但多以广阔的山水意景为题材,起码近十年来,都没再出现过以人物为主体的画作。
我心中好奇,这位大师未免眼光独特,竟会对唐果格外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