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夏天，南城高中高二一班来了个转校生，名字叫程隽一。

转校生程隽一总能看见几个人前呼后拥地围着那个个子很高又很帅的男生，他们像众星捧月一样，把他围在中间，对着他阿谀奉承谄媚讨好。

只有一个人不一样。

那个特立独行的男生长得不算出挑，倒是清清秀秀的，是那种耐看的长相。只是他过于羸弱瘦小，给人的感觉总唯唯诺诺的，永远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默默地跟在人群后面。只有在那个少爷一样的男生有需要时，他才会主动走过去听凭差遣。

程隽一从同学口中得知，那个出挑的男生叫梁鸣升，身后的小跟班叫江唯，和梁鸣升同班。

说来也巧，一直对两个人抱有好奇心的程隽一，当天中午就跟他们打了个照面。

程隽一去食堂打饭时，忘带了饭卡，打饭阿姨让他跟同学借卡刷一下，可他刚转来，连班上的同学都还没认全呢。他尴尬地扫了一眼，想说算了，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同学，先用我的卡吧。

说话的人正是江唯。

江唯把饭卡贴在刷卡机上，付了两人的饭钱。程隽一的谢谢还没说出口，江唯就端着餐盘去找位子吃饭了。他跟在后面，光顾着说谢谢，等江唯坐下来后，他才发现江唯对面正坐着梁鸣升。

梁鸣升瞟了他一眼，意思是这不欢迎你。他有些尴尬，幸好旁边有空位，他悻悻地坐在邻座，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说话。

“牛肉有点老，没有江姨做的好吃。”梁鸣升把面碗里几块牛肉都摘出来放到江唯的餐盘里，“晚上我爸妈都不在家，跟我一起吃饭吧。”

“不用了，我回家吃。”

“没事，到时候我跟江姨说，就说是我非要你陪我吃饭，江姨不会说你的。”

江唯把牛肉夹起来放在嘴里使劲嚼，有些费力地咽下去，他“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梁鸣升几口把面吃完了，他把空碗推给江唯，江唯从校服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他，梁鸣升接过来抹了一把嘴，“我跟于浩他们约好了打球，一会儿给我们买几瓶水，”梁鸣升从裤袋里掏出五十块钱放在桌子上。

江唯说：“知道了。”

梁鸣升走了几步，又转回头：“你动作快点。”

江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手上还忙着往嘴里猛塞饭。没一会儿的功夫，江唯就吃完了饭，他把空面碗放在餐盘里，一起端到水池那边。程隽一也赶紧起身跟了过去，他嘴里还塞着一口饭，等跟着江唯走到水池边，嘴里的饭才咽下去。

“同学，我是高二一班的，我叫程隽一，我现在没带钱，方便跟我回去拿饭钱吗？”

江唯把餐盘放进水池里，负责清理餐具的阿姨正忙着把里面的残渣清干净。

“我现在没空，也没有多少钱，不用给了。”

江唯转身朝外走，程隽一一直跟着：“同学，你是三班的吧，等下课了，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

江唯越走越快，小卖部离食堂不远，几句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到了的门口。程隽一像甩不开的膏药，紧紧跟着，他腿长，步子大，很快就走到江唯身边，“同学，饭钱我一定得还你，要不然，你把微信号告诉我，回头我把钱转给你。”

“我没有微信。”

江唯撩开门帘，一步跨进来，径直走向冷饮柜，驾轻就熟地拿出几瓶不同口味的运动饮料。

操场最南边立着两组篮球架，午休只有一个半小时，大部分学生吃完午饭就回教室休息了，顶着太阳打篮球的四个人就很惹眼，同样惹眼的还有追着江唯不放的程隽一。

于浩防人时，看到江唯提着塑料袋正往这边走。

“哎，升哥，你那小跟班过来了，啧，他后边怎么还跟了一个？”

梁鸣升闻言停下来，把球拿在手里，转身向后看，正瞧见程隽一紧跟在江唯后面，不停地说着什么，江唯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顾着低头朝他这边赶。

梁鸣升认出程隽一，就是吃饭时要坐在江唯旁边的人。他对这个人没有好感，现在看见两个人走在一起，还贴得那么近，就更觉得这个人碍眼。他气得把球砸过去，球在地上弹起来，改了轨迹，朝着江唯的脸砸了过去。

梁鸣升始料不及，他叫了一声“江唯”，想要提醒江唯躲开，江唯听见声音抬头时，已经躲不开了，他下意识抬起胳膊挡住脸，程隽一也看见直冲他们飞过来的篮球，他根本没有时间多想，一个箭步冲到江唯前面，猛地跳起来，抬手接住了篮球。

江唯感觉到有人挡在自己身前，他以为是梁鸣升，放下胳膊才发现是程隽一，他藏在程隽一投下的阴影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你没事吧？”

程隽一双手抱着篮球，转过身，关切地问他。

“你怎么这么慢？”

梁鸣升的脸色很难看，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质问他。

江唯看了程隽一一眼，没说什么，绕开他，跑到梁鸣升跟前，把塑料袋打开，拿给他常喝的青柠味运动饮料。

梁鸣升没看他，也没接饮料，而是盯着他身后的程隽一。他目光不善，充满敌意，像是领地被侵犯的狮王，警告对手不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程隽一没有回避，镇定自若地看向他，甚至有些挑衅的意思。梁鸣升怒意更甚，眉毛立了起来，刚要发作，就听见身后于浩不耐烦地抱怨：

“江唯，你瞎基吧磨蹭什么呢？哥几个都要渴死了……”

梁鸣升猛地转回身，揪起于浩的领子，冷着脸说，“谁你都敢使唤！你踏马的找揍是吧！”

于浩一下子懵了，他们平时也会对江唯呼来喝去，也没见梁鸣升生过气，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就把这个炮仗就给点了。

另外两个人眼看情形不对，赶忙过来把两人拉开，于浩终于反应过来，陪着笑脸给梁鸣升道歉。

梁鸣升松开手，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警告意味十足。他回头冲江唯喊了句，“走了。”

江唯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梁鸣升差点和于浩打起来。跟梁鸣升一起玩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一般不会踩雷，尤其是于浩，得到了于父的真传，溜须拍马投其所好很有一手，算得上是梁鸣升肚子里的蛔虫。除了江唯，这些人里就属他俩走得最近了。

梁鸣升喊他的时候，江唯没反应过来，还傻愣着站在那发呆，梁鸣升不耐烦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等他反应，就使劲把人往前扯着走。

梁鸣升的手劲大，步子也大，把江唯拽得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

“梁鸣升，我自己走，你松手，我手疼。”

江唯甩了两下，挣脱不开。梁鸣升也不理他，手下的劲松了一点儿，步伐不减反快，江唯小跑着才能跟上。

程隽一刚要跟上去制止，于浩伸手横在他跟前，“哥儿们，哪去？把球给我。”

程隽一才回过神来，自己手里一直抱着个篮球。他把篮球塞给于浩，又要追过去。于浩往旁边错了一步，把他挡得严严实实，又回头看另外两个人也走远了，才小声对程隽一说，“别管闲事。”

“你们这是霸凌。”

“别瞎说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霸凌了？我们是打他了？还是骂他了？升哥拿他当朋友，带着他一起玩，那是他的荣幸……哎？你几班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新来的？一班新来的转校生是不是你？”

“于浩，你怎么还不走，干嘛呢？”走远的队友停下来，回头喊他。

“以后看见升哥绕着走，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于浩说完就追上去，“新来的转校生不懂事，老子教他做人。”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刚才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惹着梁鸣升了，上次校长找他谈话以后，他很长时间不打人了。”

“打球难免有一点小摩擦吧，这不常事吗？你们别大惊小怪的……我擦，今天可真热，哥儿几个快点走，我还渴着呢。”于浩一边推搡着，一边加快脚步往教学楼里走。

江唯先进了教室，他按着几个人的口味把沁着水珠的饮料分别放在桌子上。

“你自己的呢？”

“我不渴。”

梁鸣升把瓶盖拧开，递给江唯，“喝我的。”

“我喝水就行。”

“让你喝就喝，废什么话啊？”

梁鸣升的声音大了些，惹得午休的同学纷纷回头看他。江唯接过来，喝了一口，要还给他。梁鸣升朝他努努嘴，江唯又喝了几口，梁鸣升才接过来。江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把买水找回的零钱递给梁鸣升。梁鸣升扫了一眼，又猛灌几口水才压低声音说：“你拿着吧，跑腿费。跟你说多少次了都。”

江唯把钱又塞回口袋，微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