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怒气冲天的看着洛长安，她随便拿起手边的东西就想扔出去。

东西扔到一半，低头一看，发现是那吃剩的半个羊肉饼。

花钱买的东西是万万不能扔的，桑落放下羊肉饼，改拿起身后的枕头扔了出去。

洛长安眼里闪过精光，他灵活的躲开了那个枕头，急着为了自己申辩道“只是几枚铜钱而已。”

刚才还虚弱的桑落立马恢复了所有的力气。

她捡起地上的那个枕头，追着洛长安从里屋跑到了店里。

看着洛长安躲闪的样子，桑落盛怒之下再一次将枕头扔了出去。只是这一下没有砸到洛长安，却砸到了刚刚进门的人。

此人不是来喝酒的客人，而是王媒婆。

王媒婆身体肥肿，头上系着一条丝巾，下巴上一块黑痣，涂了胭脂的嘴唇一开一合。青州城里人都说，只要王媒婆开口，没有接不了的亲。

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了。只要王媒婆到谁家，基本上就默认了这家快要嫁女儿了。

桑落生的漂亮，也是这一带有名的美人。

只可惜她家里欠着债，又没有人可以为她做主，于是生的再漂亮也无人问津。

这几年，和她同龄的姑娘都争相订了亲。

只有桑落，还一个人守着这间破落的酒肆。

只是今天，王媒婆怎么会来？

桑落她提着两个盒子，里面装了几样青州城的特色糕点。刚要开口，就被桑落一枕头砸晕了。

“哎呦。”这王媒婆仍不住伸出手挡了挡额头，心里头怨道“怪不得没有人愿意来娶桑落。”

桑落眼看砸了人，吓得魂飞魄散。她立马过去捡起地上的枕头，关怀的问道“王阿姨，您没事吧？”

王媒婆扶了扶鬓角，强笑道“无事无事。”

桑落立马将枕头扔给身后的洛长安，示意他快点放回去，不要再出来丢人了。

洛长安立刻收起手里的枕头，和王媒婆对视一眼，回到里屋去了。

王媒婆阅人无数，这还是第一次在活人眼里看出来那么阴森的表情。

她没由得哆嗦了几下，然后将提来的盒子放在酒肆的桌子上，跟桑落说道“姑娘啊，你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不容易，阿姨都看在眼里。阿姨今天呢，就是来给你说媒的。”

桑落虽然今年十六了，但是还是第一次被人说亲。虽然她内心无意嫁人，但是耳尖还是不受控制的染上了一抹红。

王媒婆一看桑落这个样子，就知道事情差不了多少了。于是就都交代了出来“阿姨要给你说的呢，是桥头赵家的老大。”

桑落皮肤本来就白，此刻脸上带着粉色，不免的更加招人怜爱。但是王媒婆话语一落，桑落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颤抖着问了句“赵家的老大，那不是月前刚从衙门里放出来？”

王媒婆脸上有些挂不住，她讪讪道“那是以前爱和小姑娘们说说笑笑的，不过现如今，都已经改好了呀。”

不顾桑落脸上的愠色，王媒婆又接着滔滔不绝的说道“他家里呢，明年打算开个铺子。只要你嫁了她，欠的钱这一下子就还完了呀。”

“那赵老大可说了，只要你嫁了她，家里银钱都是你管着。他还有个儿子，你们要是成了亲，可以不用再生养……”

桑落气的几乎要站不住，她眼神悲怆的看着王媒婆说道“赵家老大是调戏妇女被送进衙门的，他年近四十，还有个儿子。你让我嫁那样的人？”

王媒婆端起了职业素养，她看着桑落的样子，开始公事公办的说道“不算委屈你了。你看看你欠的这一屁股债，除了赵家老大，还会有谁要你？”

桑落背过身，擦了擦脸上气出来的泪，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太过狼狈。她坚强的说道“多谢王阿姨了，不知赵家给了你多少银两。我就是成了老姑娘，也断不会嫁给那样的人。”

王媒婆看着桑落喋喋不休的样子，显然是对自己说的媒不太满意。一想到自己跨进门槛必成一庄亲的传闻即将被打破，王媒婆有些不太高兴了。

没想到桑落居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

王媒婆撇撇嘴讥讽道“可不得成老姑娘了，也就是我好心，不然会有谁娶你？”

“你这么好心，那你嫁给他好了。”桑落冷笑道，她拿起桌上简陋的礼品，正打算还给王媒婆。

王媒婆脸都绿了，她看着桑落。这姑娘长了一张乖顺的脸蛋，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如此的荒唐，不中听。

“你这孩子……你……你就等着老死在这个破店里吧。”王媒婆气红了眼。

有爹娘生，没爹娘养活。这要是成了亲，不得天天惹笑话。

两人正争执不下。突然，里屋传来了一个坚定的声音——

“我娶她。”

不止是王媒婆，就连桑落都愣住了。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洛长安掀开帘子走出来。他本就生的高，穿着他那身黑色的袍子，手背在身后，大理寺的腰佩挂在他身上熠熠生辉。

“王阿姨，想必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看见我了。我在京城是个小官，年俸一百，有良宅一间。不劳您费心，我会娶她的。”

王媒婆刚才忙着说媒，没有细看。此刻端详着洛长安，发现其确实是仪表堂堂，看着不像是寻常人。

桑落已经愣住了，没想到洛长安这个瘟神居然会帮自己说话。

王媒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她讽道“呦呦呦，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一个穷光蛋偷藏了另一个穷光蛋，青天白日的，不要脸！”

这王媒婆本就矮小，仰着脖子看着洛长安，举起手指正要骂。

洛长安最烦女人吵吵嚷嚷的，他提起那个轻轻的盒子，扔到王媒婆身上，没个好气“带着你的东西，滚。”

王媒婆被三两下推了出去，她正要争论一番，洛长安反手关上了门。

桑落看的目瞪口呆，王媒婆还在外面喋喋不休的骂人。她情绪上涌，一时间忍不住靠着门，抽泣了起来。

“哭什么？”洛长安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桑落平时嚣张跋扈惯了，不知怎的，今天居然有几分脆弱。

“你也觉得我只能配得上那样的人吗？”桑落低着头，狼狈的问道。

她很少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这样的一面。

狼狈的，脆弱的。

这些年，她习惯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也习惯了别人的看法，习惯了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她拼命的做生意，努力的还钱。

只是不曾想到，在外人看来，她还是那么差劲，即使踮着脚那么久了，她也够不到正常人的生活。

“那你想嫁谁？”洛长安忍不住问道。

桑落想嫁谁？

她想嫁的，自然是这青州女子都思慕的好郎君，谢倾昀。

只可惜他马上也就要娶别人了。

这个别人，还是和她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沐卿衣。

洛长安看见她这个样子，不免的有些脑热，气愤道“你的价值，难道是嫁个好男人就能彰显出来了吗？”

桑落被这一句骂的有些回到了现实，她红着眼睛看了洛长安一眼。低声说“多谢你方才替我说话。”

洛长安提着她的胳膊把她拽起来，说道“现下立刻去吃饭，然后打理好你的这个破店。别让我看见你这么狼狈的样子。”

桑落没什么力气的站起来，她看着洛长安说道“虽然你方才替我解围，但是你欠我的钱，还是要换的。”

洛长安这才想起来，自己该走了。

玉佩拿了回来，他也应该继续去查他要找的东西。

或许在沐家，或许和知府有关。或许整个青州城都早已是董怀的人，或许一切都和皇城的安危搅合在一起。

他一露头，就会发现自己早就成了一枚弃子。

与其弄得人尽皆知，不如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查下去。

在别人眼中，他还是董怀的那个好学生，好徒弟。

“会还的。”洛长安说道。

桑落看着他皱着眉头的样子，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严肃的事情。

不过，他真的那么有钱吗？俸禄一百，还是个小官。

估计是方才吹牛，为了给她撑场面才故意哄人的。

“我不信，你要写下来。”桑落机灵道，她急急忙忙走到柜台上，拿出了纸笔。

“骗你做什么，我写下来就是了。”洛长安执笔说道。

桑落将纸铺在桌子上，又熟练的替洛长安化开墨。她虽然也识得几个字，会算账，但是总不及洛长安。

洛长安十九高中解元，后入大理寺，直至副使，成了董怀最喜欢的学生。

他捏着笔顿了顿，然后在纸上写

“因不时之需，今借到……”洛长安顿了顿，掀起眼眸看了桑落一眼。

“桑落，我叫桑落。”她郑重其事的说。

洛长安重新开始写“今借到桑落，白银六十两。借自北宁十五年叁月廿十七，共计一年，到期一年。如到期未还清，涨利二成。”[1]

由于没有担保人，洛长安便直接将自己的名字坠了上去“借到人，洛长安。”

桑落盯着上面的名字，忍不住说道“长安，你叫长安？”

遥想当年的长安城是何等的繁盛，只可惜，如今皇帝沉溺于风花雪月，不问国事。

洛长安点点头，落了笔，将借条递给桑落。

桑落看着那个借条，像宝贝一样的接了过来，她看了又看，折了三折，然后收在了柜台最上面那个格子里。

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洛长安已经拉开了酒肆的门走了，桑落只远远看见一个消瘦的背影。

不知怎的，平日总是盼着这个瘟神能走。

今天看着洛长安的背影，一点一点从酒肆的门口消失，桑落居然莫名有些鼻酸。

大概是因为洛长安走了，她又要开始从前那样孤单的日子。

没有朋友，也没什么人和她说话。

她慢慢从柜台走到门口，看着洛长安的背影远去。少年消瘦的背影和门口的那棵垂柳一样，随风舞动，渐渐模糊，终于远去，彻底消失不见了。

桑落心里酸酸的，她将酒肆的门开的很大，尽管这个时候，总是没什么客人。

你记得这里，你会回来的吧。

[1].借条来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