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鸾顿步,悄然跟上。
她在门口确认,那身影她不认识,干脆进了病房。
病房灯已经关了。房间里只剩窗外透虹彩,夜的变幻影响不了屋内。
郁青鸾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那个不速之客的手。
那人却反手拧住她的手腕,不叫她掣肘。
一抹月辉轻微洒进屋内,她们看清了彼此的脸。
双方都很惊讶。
郁青鸾率先松手,急急忙忙的跳开,鞠躬跟对方道歉。
“李教授……”她把声音压得极低,到了一种除了她没人能听见的地步。
李染也是无奈,不等她再说什么,摆摆手。
能认出她是教授的,多半是楚大的学生。
还大概是玉泠雪的朋友。
那就没必要计较。这小姑娘估计也是怕自己对玉泠雪不测。
郁青鸾也同步理解了李染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她是来给玉泠雪疗伤的。
李染可是她们楚大的招聘之一,有她当特聘讲师,楚大的中医系每年都是爆满,报名的人一年比一年多。
进楚大的没人不知道李染的名声。
因为玉泠雪学医,郁青鸾特地记了她们中医系教授的脸,生怕自己意外顶撞到。
谁知道……
郁青鸾耳根都羞红,急急忙忙的想跑。
李染也不留她,认下她的道歉就放她走了。
“行了,跟我还装睡,你可真装。”两分钟后,李染弹了下玉泠雪的额头。
玉泠雪撩开眼皮,眼里毫无朦胧之意。“那还不是,多亏你俩,把我好梦吵醒了。”
“看把你能的,我说一句你能说三句。说吧,做啥好梦呢?”李染也不尴尬。
她是偷偷来给自己看好的徒儿扎针治疗,如今被抓包了,倒是坦坦荡荡,把尴尬都留给了别人。
玉泠雪哪儿会尴尬,早料到了。
这件事里,受伤的只有她可爱的含羞草。
玉泠雪听着老师的一句话,轻哂一句。“老师,你觉得,刚刚那个姑娘怎么样?”
她往后,姿态慵懒随意,靠在床头上,随后偏头,好似漫不经心的和李染对视上。“是不是很可爱?”
李染上下打量了她一瞬。
“再好,说的好像你能跟她结婚似的。”李染收了不正经,说得认真,盯着玉泠雪的眼睛看。
玉泠雪连笑都收了。
她旋即摇头,自嘲一般开口。“算了吧。”
也不知说的是结婚,还是和郁青鸾的感情。是现在,还是以后。
李染白了她一眼。
“我不会管你有何苦衷。”她拿出针,一边施针,一边苦口婆心道。
“但一个不尊重自身生命的人,我很难相信她尊重别的生命。”
“我不管你是单纯喜欢奉献也好,自我感动也罢。要当我学生,至少,我要看到你自尊自爱。”
李染施完针就走了。
留下一句话给玉泠雪。
“算计我无所谓。现在我还甘愿被你算计。但,不会有下次。”
玉泠雪靠在床头柜上,不回答李染的“威胁”,只是给了她如常的笑与和善,送她慢走,祝她一路平安。
门彻底关上后,玉泠雪关了灯,侧躺着,望向窗外的霓虹灯。
李染当然看得出玉泠雪敢去闯火海,是知道自己心善,绝不可能看着她出事。
可李染也不知道。就算没有她,玉泠雪也会毅然闯入那片海。
是不是自毁,有什么区别。
玉泠雪遥控着关上窗帘,彻底熄灭屋内微弱的光,闭上眼,压制住眸中的烦躁。
但,她想拜师,想站稳脚跟,不想和言温迎结婚。她需要李染这个老师。
怎么做才能让李染相信,她没有那么大的恨意呢?
玉泠雪猛然想到了郁青鸾。
* * *
郁青鸾肯定想到了,李染会私下去照顾玉泠雪,是动了收徒的心思。
这事和她大概没有太多关系。
上课的时候,郁青鸾在笔记本上随意写写画画,想着今夜要给玉泠雪带什么。
玉泠雪身体不好,闯火海那么一趟,恐怕少说得住一个月的院。
玉泠雪喜欢清净,就不会让太多人去看她。所以,自己要担起逗乐玉泠雪的工作。
郁青鸾不自觉弯了眉眼。
她这几天找了好些有意思的视频。玉泠雪一定会喜欢的。
她自己没什么趣事可以讲,但她可以把针线拿去绣。
玉泠雪说过,喜欢看她绣花。也喜欢听她讲灵感。
郁青鸾手有点痒了。
她有两三天没有好生绣过图案了,手生。
今夜一定要带着去。
还有给玉泠雪的礼物要补呢。
曾经的,现在正准备的,以后的礼物。
火灾本就是意外了。她不能让玉泠雪缺了其中任何一样。
她想,她还有手,还有脑子和眼睛。
她可以把礼物补给玉泠雪。
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瞬。
郁青鸾悄悄摸出手机,放在桌子上,解锁。
【冬天:今晚要来我这儿留宿吗?】
郁青鸾的呼吸都静了一瞬。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
周遭寂静成深海。而她是被玉泠雪护住的贝壳。
只要不离开玉泠雪的怀抱,就没有嘈杂,没有危险,没有混沌。
郁青鸾留住那一丝清净,快速打字,随后给郁书华发去消息。【今晚复习,不回家】
* * *
下了晚课,郁青鸾几乎是飞一般冲到了玉泠雪在的病房。
楼下护士小姐姐都把她认到了,还跟她打招呼。
“又是才下课啊,大学生也这么辛苦。”护士小姐姐还会随手给她一颗糖。
郁青鸾抿着嘴笑了,腼腆得叫看见她的人也一同害羞起来。
“今天可以给我两颗吗?”郁青鸾把手伸向果盘。
“好啊。给你朋友?”
郁青鸾奔上楼后,护士小姐姐操着家乡的方言感叹。
“好标准的江南女子。”
“瞎说,我就没有这样的气质。”一旁的楚城本地人踢了她脚踝一下。
“泠雪!”郁青鸾真像只小鸟,拍着翅膀,脸上洋溢着初次搏击长空的笑。
脸蛋儿的粉给她增添一抹亮,镀层一般,叫她看起来青春又健康。
玉泠雪张开双臂,拥抱她的小鸟。“带睡衣了吗?”
郁青鸾卡了一下。
玉泠雪笑着点过她的唇瓣。“就知道你忘了。我喊人送了一套,我没穿过的。待会儿去换吧。”
唇瓣被指尖勾点出痒意。郁青鸾微张着嘴,那唇瓣上洋溢着光点,眼里也闪过玉泠雪的形色。
“看呆啦?”玉泠雪凑到她跟前,笑着揉上她的脸。“我贴心吧?”
郁青鸾眼睛都被揉没了,她伸手抱住玉泠雪的脖颈,在她松开蹂.躏脸蛋的手之后,贴上她的脖颈,感受她的温度。
房间里没有别人。所以郁青鸾会这么肆无忌惮。
玉泠雪是知道的。
郁青鸾高兴时的每一步动作,她都清楚的好似自己。
她们是镜子里外的镜像。郁青鸾会一比一复刻她想又不敢做的事。
“做点什么?”亲昵之后,玉泠雪给郁青鸾擦掉额头上沁出的汗,语气柔和的好像冬日毛茸茸的棉袄。
“刺绣。”郁青鸾拿了个椅子坐下。
今天没有金属女人打扰,这很好。
玉泠雪给她准备睡衣,这也很好。
她们还可以一起随意说点没营养的话。郁青鸾要幸福得冒泡了。
“戏服?”玉泠雪支着下巴看,给郁青鸾回应,猜着她要绣的东西。
郁青鸾摇了下身子,随后头也不抬的回:“你猜咯。”
“那我猜不是。”玉泠雪都没来得及把坏掉的那件戏服给郁青鸾呢。
“那你不要知道。”郁青鸾说罢,已经开始挑针了。
玉泠雪也没有强求。
有些人,光是存在,就足够让人觉得舒适。
好似淋着浠沥沥的春雨,撑一把油纸伞,在青石桥上漫步。
那人可以是河面渐起的涟漪,可以是被雨蒙得透亮的柳叶。
当然也是雨本身。
于玉泠雪而言,郁青鸾就是那阵细雨。
足够细腻,足够清爽。
她甚至不需要亲自走进那场雨。只要看着郁青鸾存在,这就够了。
“诶,之前不是说要教我。”隔会儿,玉泠雪看郁青鸾暂停了手里的工作,问道。
“现在教你?”郁青鸾没想到玉泠雪会在这会儿提。
她是想过要教玉泠雪。
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爱她的事业。这是她家族的传承,是民族的传统文化。
但交给玉泠雪这样的人……
郁青鸾会有点退缩。
她总觉得,玉泠雪和手上厚重的茧,一天又一天的重复,不断被扎破后贴上的创可贴是不相衬的。
“刚好有空嘛。还是说你要忙?”玉泠雪只是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才能把梦中的图案完美复刻到现实里?
“不忙。我教你。”郁青鸾说着退缩,说着害臊。
真教起来,骨子里的自如和兴奋,怎么也压不住。
……
郁青鸾教了玉泠雪半个小时,又守着她绣了半个小时。
刺绣繁琐又枯燥。玉泠雪不见半点不耐烦,一针一针,下手细致入微,好像在给人做手术。
其实,她们刺绣是有容错率的。
但郁青鸾不忍打扰玉泠雪的专注。
绣累了,郁青鸾也就收了针线,上床抱着玉泠雪看她找的视频了。
玉泠雪在她怀里,被她慢慢的哄睡着了。
郁青鸾失笑,关掉手机。
以前总羡慕室友可以哄女朋友睡觉。
如今她也哄成功了。果然很有成就感。
“晚安,泠雪。”郁青鸾关上窗帘和灯。
门口,守了约莫半个小时的李染看着这一幕,离开了玉泠雪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