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秋日雨水一场比一场寒,但往往是冰刃似的细雨,像今晚这般愈下愈烈的很是少见,不然黑甲卫也不会停下赴京的脚步。
刀鬼撩开嘴部的黑布,灌了一口自带水袋里的凉水,又重新遮住,动作迅速。一双虎目难得有些焦躁,造型奇异的黑刀被他取下平放在膝盖上,布满茧子的手指不自觉摩挲铜铁制成的刀柄。
——那里中心处被工匠掏出一拇指大小的空间,眼下里面装着皇城传来的急报。
急报内容足以在黑甲军中掀起滔天大浪,若是不甚传出去,边境那些被打怕了的蛮夷没了顾忌,定会卷土重来……
这次本不该由刀鬼归京,但军师摸着半白胡须神秘兮兮说自己查到主子的下落了,为了不让他打草惊蛇,所以必须由刀鬼带着轻骑回去。
操他奶奶的,刀鬼黑布缠绕下一脸便秘,心道老子是那种憋不住话的人吗?居然还防着老子!等主子回来,老子一定告那老畜生的状……
思绪陡然停滞,刀鬼提刀唰的一声站起,目光如炬射向二楼的客房。
众人一惊。
黑甲卫反应极快,反手刀刃出鞘,甲片摩擦出金戈铁马之势,大堂内一片肃杀。
刀鬼没有轻举妄动,只耳朵轻动,目光迅速定位到拐角的那间屋子,屋内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打斗声,他登时心中一凛。
——是哪方人马?齐王?还是皇后?居然行动如此迅速,难道有内鬼走漏了消息?!
电光火石间,他心思急转。
正欲提刀上楼砍人,却听那屋内打斗声停下,紧接着是一身又长又细的哼咛,激的刀鬼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起初他没反应过来,脑内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耳边一声轻呼,承受不住似的,床板同时吱呀一声惨叫,刀鬼霎时间麻了耳根。
“艹!”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自在搓了搓胳膊,“那小子长得跟个娘们似的,没想到胆子不小。都要进京赶考了还玩这么大,也不怕肾虚晕半道上……”
他环视一周:“行了,一场误会,都坐下吧。”
黑甲卫齐刷刷收回武器,沉默落座。
刀鬼头皮还隐隐发麻,觑了眼散发森森寒气的黑甲卫,转移注意似的嘟囔:“一群没舌头的哑巴,憋死老子了。”
有人大着胆子凑上去问:“您真是镇北侯身边那位刀鬼大人吗?”
刀鬼瞥他一眼。
那人视为默认了,瞬间兴奋起来:“听说您随裴侯驻守西北,既然您回来了,裴侯爷是不是也……”
刀鬼终于不耐烦嗤了声:“不该打听的别打听,读书人嘴巴怎么都这么碎!”
也不管人家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自顾自抱刀落座回角落里。
……
宋愈觉得自己可能活不过今晚了。
身后某人打着换被淋湿衣物的名头朝他耍流氓,苍白下唇被反复吮|吸到红润,热气腾腾的壮硕躯体毫不遮掩虚压在他身上,热气沿着接触的地方深入骨髓,整个人仿佛泡在温泉中一样,熏的他浑身发软,细白手指无力耷拉在床沿,又被人攥住,像肉骨头似的放在嘴里磨来磨去。
“你……”宋愈刚一开口,就被沙哑音色惊了下,“你怎么过来的?”
宋闵将人抱着翻过来,放到自己身上:“跑马。”
他们一行人紧赶慢赶路上也用了十几天,宋愈不敢想他一人过来要经历多少艰辛,他撑着往上,脸颊轻蹭,果然一阵刺痛。
“……”
察觉到身上人的生气,宋闵亲了亲他被胡渣刮红的地方,哄道:
“我没走官道,抄的小路。别气了,都怪我……”
宋愈:“怪你什么?”
黑暗里传来宋闵自责的声音:“怪我意志力不强,经不住思念,明知道我的小郎君是去办正事,却偷偷跟在后面非要缠着你……”
宋愈故意绷着脸:“你太粘人了。”
宋闵满怀歉意:“确实,若放到史书上我就是祸水。”
宋愈扑哧笑出声,“你这是骂自己,还是夸自己的?况且你若是祸水,那我难道是昏君吗?”
宋闵居然还真认真琢磨了下,“也行,昏君跟祸水还挺配的。”
宋愈赏了他一脚。
两人相拥而眠,但谁都没睡着,听着呼吸交缠。
宋愈突然道:“外面似乎是传说中的黑甲军。”
“是他们。”
宋愈:“也不知道为何突然离开西北,看架势像是去京城的。”
他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指望宋闵给什么答案,没想到他却语出惊人:
“镇北侯出事了,齐王一派蠢蠢欲动,皇帝急召他们回京稳住局面。”
宋愈惊诧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宋闵漫不经心抚摸他柔顺的发丝,道:“路上遇到个老道,他说的。”
“什么道士居然知道这等辛秘,还随便跟人说……”他嘟嘟囔囔,“也不知是真是假。”
“管他是真是假,反正那老道一把年纪嘴碎是真的。”宋闵想到那老道死皮赖脸躺倒在路上,嘴里还吱哇乱叫,就忍不住头疼。不过那人说的东西倒确实有几分有趣,反正已经找了商行将人捆回去了,有的是时间慢慢审。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同他的小郎君享受厮守的滋味。宋闵将人往怀中揽了揽:“快睡吧,明日放晴了还得赶路。”
宋愈刚得知一个惊天秘闻,本以为会睡不着,但宋闵身上有种很特殊的气息,像是硝烟弥漫的血气,但这个人的胸膛又是宽厚滚烫的,给人一种遮风避雨的安全感,宋愈蜷缩在他怀里很快坠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之际他突然想到,似乎还没有询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耳边呼吸渐渐平稳,宋闵在黑暗中忽地睁眼,他从袖中摸出一细口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先是往自己嘴里塞了颗,过了会儿见没什么事,才将另外一颗送到宋愈口中。
他自幼多病,吃药比吃饭都频繁,隐约察觉到药味,下意识吞咽了下去。
宋闵爱怜地亲了亲他的唇角,道:“好乖。”
.
翌日清晨。
宋愈是被门外的嘈杂声惊醒的。
木窗被关的很严实,一丝光亮都没有透进来,他恍惚了下,下意识摸向身边的床榻……
已经空了。
泛着凉意,仿佛昨晚的交颈而眠只是书生夜宿寺庙偶遇精怪做的一场幻梦。
听见里面的动静,五仁敲门而入。
“少爷,您头还疼吗?”
宋愈一怔,好像……确实不疼了。
五仁伺候他起来:“今天一大早闵少爷从你房中出来时,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在家里。”他絮絮叨叨说着,“他嘱咐我让您多休息,昨晚他给您喂了药。这几日会有些嗜睡,但对身体有好处。”
宋愈张口欲说什么,忽觉嘴里确实有一阵微微苦涩。
五仁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继续说:“闵少爷还说了,不必太在意他人看法,路上悄悄将褥子铺上,让您少些痛苦……”
其实宋闵还交待了些话,但五仁实在说不出口。
他一想到清晨宋闵一脸餍足地说什么自己会心疼云云,就忍不住替自己主子害臊……这要真硬着头皮说了,怕是少爷会恼羞成怒让自己一路上都跟着看书!
算了算了。
五仁打量了眼自家少爷温柔似水的眼神,心道过犹不及,这样不也达到效果了嘛,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宋愈梳洗好便下楼了,甫一下去便见楼下空了许多。
“黑甲卫离开了?”
五仁:“半夜雨小了些,他们便走了。”
宋愈颦眉,昨夜刀鬼那个动作到底让他有些起疑,本想今早过去问问,没想到走的这么早。
楼下李蒙从厨房钻出来,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盅鸡汤,抬眼便见自己想见的那人正站在楼下想着什么。
他不自在地看了眼手里的砂锅,片刻深吸口气抬头唤道:“宋愈!这里,我给你熬了鸡汤,炖了整整一晚上!现在刚好能入口……”
宋愈回神,“多谢李兄,不必为我费心。”他看着李蒙暗淡下来的目光,顿了下,解释道:“我肠胃不太好,清早一般用的比较清淡,劳李兄为我费心了。”
李蒙强笑了下:“是我的问题,没有考虑到这点,我去给你盛些粥吧。”不等宋愈再拒绝,便放下鸡汤,转身又钻厨房去了。
宋愈忍不住皱眉。
众人用过早膳便启程继续向京城赶路,若是到的早一些便能多留出时间温习功课,说不定还能结识到哪位达官贵人,那才是稳了一半。
但这话没人敢说出来,都是在心里打着算盘。
前些年科举为世家大族垄断,朋党之风盛行,昭景六年时一场科举案震惊全国,圣上震怒,罢黜了一大批官员,朝中人才凋零,这才有了明年开春加增的恩科。话虽如此,但朝中看似已无朋党,但私下里却是枝脉相连,也不再自称是某某的门生,只说仰慕先生学识,请求指点学问,一来二去虽无朋党之名,但该有的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
“老畜……咳,军师有消息了吗?”
负责传递消息的黑甲卫出列:“没有,只有白克狄将军的密令,让您尽快赶到京城,护卫圣上,他已赶到幽州,压制叛军后,不日便来同您会合。”
后面的话刀鬼只当没听见,咂摸片刻,忽然道:“老、军师一脸神棍样,该不会主子还没找到,先被人给绑了沉塘吧……”
黑甲卫依旧沉默。
刀鬼自找没趣,驱马瞬间行出一里。
.
几日后。
千里之外的荆州。
宋府柴房里传来一阵神经质地念叨。
“这狗脾气怎么失忆了还这么狗!真是不让人喜欢……哎,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
侍女照常将食物端进去,耳朵里塞了团棉花,瞧着有些生无可恋。
“哎哎哎!你这女娃怎么不尊重我这老人家!不如我们打个商量,你给我松绑,我替你算一算姻缘,保准的哦!”老道嘴里说个不停,侍女面无表情掰了块馒头堵住他嘴。
“……”老道艰难咽下,“乖乖,难怪主子乐不思蜀,这家人真真财大气粗,连囚犯都给大白馒头吃……”
侍女只当自己聋了,继续给他塞馒头,时不时喂上口菜。
柴房门发出一声尖锐的吱呀。
男人面色冷峻,大步进来:“下去吧。”
侍女忙听话收拾东西离开。
老道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唔亥木次饱!”
宋闵在他面前半蹲,似笑非笑:
“别急,咽下去再慢慢交代,以后有你吃的。”
“先说说吧,比如你的身份,以及——”宋闵顿了下,复而道:
“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