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为苟活一日算一日,得到温饱就可满足,那与锁在狗链下苟活的十四年有何异?我不仅要活,我还要权,我要站到最高,我要过去所受的屈辱一点一点还回去,我要世人俱我畏我。”
长阳殿廊亭内,赵弈珩眸中恨意十足,亦有隐忍,低沉出声,一身的劲儿全发泄在手里的茶杯,似要将其砸出去。
在他对面,李序神色从容,心无旁骛地温壶、投茶。
武人的指腹不免粗糙,但细致的烧茶动作下,倒是让硬实的手掌和指节显得轻盈。
炭炉上,一壶活泉水缓缓滚开,李序借侯汤间隙,抬眼看了看赵弈珩。无话,只是嘴边浮起一抹讥讽。
“你大可看轻我。”赵弈珩瞧见那份讥讽,回以同样的嗤笑,甚至更为张狂,“但我仍是你手中唯一能致胜的棋。”
沏茶出汤,李序一手扶在袖口,一手端出紫砂壶伸到赵弈珩面前,不过倒偏了热茶。
茶水沿桌面淌到赵弈珩的腿上,心中那团火仿佛被热气点燃,赵弈珩手一挥,将茶杯挥落在地。
李序不为所动,紫砂壶收得及时,未被挥落,为自己添上茶,闻了闻香再饮尽。
赵弈珩立即收敛,愤恨只是一瞬,遂淡下神色,看着李序喝茶,不再落座。
“二皇子未免太高看自己,人若太狂,必受其害。”李序冷笑。
赵弈珩道:“太子才倒,父皇便开始为赵弈珵铺路,朝中谁能不知三皇子是东宫之选,他既急于立功好在百官面前露脸,我不过顺了他的意,帮他择一个劲敌。我有何错!”
第二个茶杯落地,清脆的破裂声让赵弈珩再次收敛起来。
茶杯是从李序手中掷出,砸向赵弈珩的肩膀,掉落在地。
和顺十八年春,太子被废,皇后的势力随着其兄长病重而摇摇欲坠。彼时三皇子锋芒渐显,才接下重任,随军押送赈粮往东都齐州,慰唁山洪受灾百姓。
三皇子处事沉稳,又性情谦卑恭逊,在东都数日,亲力亲为参与救济,大获百姓赞颂。他在离开东都时,去探望了在此处求医的国舅。不曾想,三皇子前脚才走,国舅便死在病榻上。
齐州是出了名的有事传千里之地,此事一经传到皇都,便成了两方势力的抗衡。一方是皇后、太子和国舅,一方是三皇子和他的母妃及背后的娘家。
赵弈珩绕过地上两处碎片,踱步到李序跟前,低声说道:“我知道,国舅是你杀的,是你借刀杀人,有意挑起纷争。”
李序道:“棋子只有乖乖听话才有用,知道太多又藏不住欲望的棋子会被舍弃。”
“不会,你不会。”赵弈珩道,“废太子无能,三皇子不能为你所用,你只有我这一枚棋。”
“二皇子可有想过,我或许哪天乏了,会弃局归隐江湖。”李序重新拿过一副茶杯。
赵弈珩抬手扣住那个茶杯,手里发狠,却半响说不出话。李序松开茶杯,不去争夺,而后说:“再教你一事,欲望可以让人看见,但万不该让人看见你输不起。”
“cut!”监视器前导演喊,“收一收道具,再保一条。”
工作人员立马过来清理茶具和地上的碎片。顾栩没有离开,是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然后靠上椅背闭眼修整。
对比起来,尤迦云精力好很多,导演那一声“cut”就是个结界,戏中的眼神不会留到“cut”之后,一结束就转头找齐安。
戏服上有两处水渍,有工作人员拿了吹风机过来吹干,这段戏虽然没怎么NG,但从远景到近景到单独镜头都各拍过几条,尤迦云早口渴了。
偏偏这时候便宜助理还掉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的水杯还是小方送来的。
“谢谢。”接过小方递来的杯子后,尤迦云看见他过去顾栩那边,问要不要喝水,顾栩只是摆摆手说不用,没有睁开眼,
小方抱着顾栩的水杯,来到尤迦云这边,低声问了句:“顾老师是不是没睡好?”
正给尤迦云吹干水渍的工作人手上一顿,看向尤迦云,竖起耳朵准备吃瓜。
“他应该只是不想影响情绪,昨天很……”尤迦云差点脱口回答“很早就睡了”这样的话,“很早收工的,不知道顾老师是不是去哪儿忙了。”
小方“哦哦”的点头,工作人员继续忙手里的事。尤迦云猛喝水,期间瞥了几眼顾栩,对于顾栩这种维持角色情绪的方式,他并不能感同身受。
道具重新摆上来之后,又拍了一遍,但因为日光暗了些许,这遍没有刚刚那几条好。
换场地拍夜戏,尤迦云拿上自己的水杯和剧本,没能找到齐安去哪里,就在一旁跟熟悉的摄影师搭话。
摄影师给他分了一根烟又塞了打火机,很贴心地讲:“没人的时候偷偷抽,我知道你肯定戒得很难。”
也没有那么难,尤迦云尴尬收下,长袖口堪堪盖住整只手。
摄影师说:“这两天不错,你跟顾栩是越来越默契了,就刚刚那一条,开拍前也没见你们走戏,直接上就能一条过,很难得。”
怎么说呢,说不了,尤迦云只好客气:“顾老师带得好,他专业。”
这话说给摄影师听,是客气。但顾栩刚好走近,说给顾栩听,那就是阴阳怪气。
顾栩一过来,摄影师把刚才的夸奖重复一遍。
“其实是晚上收工回去会对一下剧本。”顾栩不知道是谦虚,还是怎么的,什么都要讲。
换场了,不用收着角色情绪,顾栩在尤迦云眼里开始变得讨厌,和摄影师讲完,转过头看看尤迦云,然后对上场戏做出评价。
顾栩说:“现场的发挥会比我们自己在家里好很多。”
“是邻居。”尤迦云赶紧向摄影师解释,“小区离拍摄基地近,很多演员都住那边的。”
但摄影师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笑笑不说话,没一会儿就走开去收拾机器。
尤迦云目送走摄影师,没等他开口骂一句顾栩,先被揪住错处。
顾栩拉高尤迦云的手,露出烟和打火机,倒是没有质疑戒烟不戒烟的问题,只是说:“待会儿转内景了,你要抽烟只能趁现在在室外。”
“用你管。”尤迦云抽回手腕。
顾栩说:“我不是管你,是给你提建议。”
“用你提建议。”尤迦云撇开脸,转头去找齐安
下一个场在附近,不用换装,他们步行往前。半道上,尤迦云还是没看到齐安的身影,就问同行的小方和齐安是不是互加好友。
“我手机在齐安那里。”尤迦云说。
不是着急拿手机,是担心待会儿齐安找不到剧组转到哪里。
小方自认为很聪明地给出主意:“你用顾老师的手机往你手机打电话,不就能联系上齐安。”
“比较难,我还没有被放出黑名单。”顾栩说。
尤迦云压着声音朝顾栩说:“你不用那么多话!”
“你的拉黑行为还怕被人知道?”顾栩说。
对顾栩容易被角色情绪困住的同情,到这一刻烟消云散,尤迦云抬了抬眼皮,冷冷剜了他一眼:“小方要是问一句怎么拉黑的,我是不是可以把你那些你招人恨的行为全抖出来?”
顾栩看向小方,淡淡地说:“你问。”
小方理解为这是充满警告的“你敢问”,连忙摆手说自己什么都没听见,接着跑开要去找齐安。
到了场地,工作人员紧锣密鼓调试机位灯光,导演过来给他们讲走位。台词不多,而且昨晚都对过了,基本没怎么看剧本,用着放松的状态,一句一句抛出对话。
台词流畅,走位一讲就通,开拍后情绪能快速释放出来,这几天只要是他们两人单独的戏份,导演笑容都变多了。
又一场戏结束后,导演不忘喊一声:“顾老师,迦云啊,你们平时收工回去是怎么加班的,方不方便让其他演员一起参与?”
顾栩说:“不方便。”
尤迦云说:“没加班。”
两人同时出声,话都撞在一起,导演不知道听到了谁的话,笑笑说道:“行行行,保持现状啊。”
导演坐回监视器前看回放。因为还要分别拍单人机位的景,尤迦云留在原地,顾栩已经走到摄影机后面。
稍微修整的时间里,尤迦云有点后悔把手机交给齐安了,现在无所事事,抬头还有个顾栩杵在面前,看着就烦。
前一天晚洗完澡后对剧本,顾栩也差不多是这样一张脸,严肃,像老师讲课,直盯着尤迦云看,会在尤迦云断句断得不好的地方停下提醒。尤迦云的剧本留有很多顾栩的涂改字迹。
工作方面能虚心接受顾栩的指教,但态度上尤迦云有逆反心。
台词方面有所不如,胜在能轻松入戏,尤迦云会在对台词的时候故意加重情绪,讲着讲着眼中发狠,靠近顾栩低吼出后边的台词。
“你不能舍弃我,否则我就是做鬼也会拉着你一起下黄泉!”赵弈珩的词,是阴狠的。
昨晚的顾栩就没有今天在片场那么游刃有余,可能没穿衣服没气势吧,昨晚顾栩就没接住戏,看着尤迦云的靠近,他动也不动。
就在尤迦云以为自己赢了的时候,顾栩突然握住尤迦云肩膀,欺身上前,一个翻转,把尤迦云压在沙发上。
“你注意点手!”在那一刻,尤迦云只怕顾栩碰到受伤的地方。
等感受到了覆在身上的心跳,尤迦云连呼吸都变慢了,缓缓对上顾栩的目光,咽了咽喉咙,只求现在肆意乱窜的心跳声不是从自己的身体发出。
“你干嘛?”尤迦云也不敢去推顾栩,免得落下一个欺负伤残人士的罪名。
这让顾栩愈发放肆。他稍微直起身,但仍旧压在尤迦云身上,伸出能用的手掐住尤迦云脖子,没用力。
没用力反而很奇怪。
剧本上确实有掐脖子,可李序掐人脖子那是真的要致人死地,不留余情的,不是以这种姿势,更不是顾栩这样……
顾栩另一只手还戴着护具,无法支撑他的身体,以至于他半个身子都压在尤迦云身上,掐着尤迦云的脖子,呼出的气息逐渐变重。
“你用错情绪了。”尤迦云好心提醒。
顾栩缓缓开口:“你知道吗,我以前很嫉妒你能随意掌控情绪的能力。”
“真的吗,你态度好一些,我是可以指点你一两句。”尤迦云用着骄傲的口吻来掩饰紧张。
顾栩笑了一声,要坐起身,但没有准备松开尤迦云,所以手上稍微使了力气,扣紧了尤迦云的脖子,让尤迦元一瞬间憋红脸。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态度好一些,乖乖听话?”顾栩说。
尤迦云说不出话,酝酿了一会儿,直接朝顾栩吐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