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葳惴惴不安地又来到梅菲尔的高级公寓,按响门铃。
连日阴雨,钟语森开了壁炉,烘得人有些发倦,开门看到顾青葳面露惊讶。
她额头的刘海在绵绵细雨中沾湿了,有些打绺,一进门□□燥温暖的气息包裹,瑟缩的四肢和表情终于舒展开来:“钟先生,我是来问,之前答应介绍给我爸的水泥厂,有信了吗?”
好一阵子没跟家里联系了,但上一次打电话,顾德胜语气重罕有的焦灼,和接连从其他老家同学那里听到的坏消息,叫她心惊担颤。
——很难不去联想,家里碰到的状况,到底糟到了什么程度。
“这些我全权都交给明达在操作,顾小姐可以用我的电话联系他。”
钟语森风度翩翩地把她请到会客室里面,把电话机推到她面前,甚至贴心地把写了喻明达移动电话的纸递到她面前。
国际长途实在太贵了,她舍不得从生活费里扣出来打。
顾青葳搓了搓灵活手指,拨通号码。
电话那一头响起喻明达那有些轻佻的,玩世不恭的声音时,她说不上来为什么有些想哭:“是我。”
“怎么了这是,是不是语森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喻明达耳朵酥了一半。
顾青葳跟他是一样的人。
这一点,在他看到她第一面,几乎就能凭直觉判断。
后来果然没有失望,在被允诺可见的利益时,顾青葳不光有手段,还胆子大得惊人。
他对自己欣赏的女人,或者说伙伴,从不吝啬。
“我是来问,上次你说会介绍一个大型水泥厂的渠道,可以联系了吗?”
喻明达将腿架到办公桌上,好整以暇地轻笑了下:“你看过童话吗?想没想过为什么提到白雪公主,人们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王子,而是七个小矮人?”
他自问自答:“因为七个小矮人,在白雪公主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救了她,王子呢,不过是锦上添花。”
“所以……我给你写的剧本,要等白雪公主逃出城堡,进入森林以后,你才把救命稻草递给陷入绝境的顾老板。懂吗?”
顾青葳握着暖茶杯,心里很不平静:“现在还不够吗?”
“远远没到呢,你就等着,等着成为顾家的救世主。顾青葳,你也不想被顾老板的亲生女儿夺走原本属于你的一切吧?”
啪的一下,她没抓紧听筒摔下来。
呼吸仿佛因为这句话停滞起来,整个人就像湮沉入海底窒息。
这个隐秘的,心底一直的恐惧被说出来了。
顾青葳心猛跳起来。
电话机发出的声音,让钟语森看过来。
她调整呼吸,收起失态的表情,重新拿起听筒,只听喻明达在那边笑:“你放心,不会让顾老板吃亏,最后补给他的单子,会让他好好挣一笔,毕竟……就算为了让你在英国放心,我也会救他。”
最后一句话,他的重音落在“你”上,语气很暧昧。
“你什么意思?”
顾青葳舌头发麻,脑袋有些晕。
是自己理解的那样,他在表白?
喻明达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我在办公室,你确定想让我说?”
这已经不是暧昧,而是挑情。
顾青葳有些慌。
她很早慧,也很早就懂了男女之情,但这样直接的表示还是头一次。
“你……”
但不可否认,这一句暧昧莫名的话,让她得到了极大的心定和满足。
从小到大,她也遇到过不少表达好感的男孩,但见过一次喻时之后,她把他作为了标尺,很难再看进其他人。
但她没有那么蠢,如果喻时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她不允许自己丢份地去追求。
喻明达……
她记忆里,最鲜明的画面,就是他俯看着她时,那一双翘起的桃花眼。
他一定是很难掌控的人。
顾青葳心跳有些加快。
喻老爷子最小的儿子。
掌管着喻家一部分生意。
有钱,英俊,条件并不输喻时太多。
符合她对另一半的要求。
他刚刚不仅表达了好感,还说出了自己心底最隐秘的野心。
那些她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东西,他一眼看穿。
是的,她不甘心盛未夏因为血缘夺走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这么多年,蒋秀荷和顾德胜同床异梦的婚姻,如果没有她在,早就散伙了。
在她的提示下,蒋秀荷一遍遍提醒着顾德胜:
你看,如果没有我们的女儿手术需要钱,你哪里会想要去烧土焦,如果不烧土焦,又怎么会攒到第一笔买面包车的钱,又哪会动脑筋去承包煤矿?
女儿是我们家的福星!
话说100遍,就成了真的。她一直都这么认为。
再说蒋家。
如果不是她费劲巴拉地哄着蒋明智的一儿一女,顾德胜碰到点什么事就去找他帮忙,张得开这个口吗?
是她顾青葳,为顾家带来了绵绵不断的好运。
所以,她怎么可能甘心什么都没做过的盛未夏,夺走这一切?
不行。
都是她的。
喻明达:“所以,你可以放心了吗?怎么不说话?”
隔着电话,顾青葳都脸红起来:“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都是我的真心话。”
“我,我不跟你说了!”顾青葳作势要挂电话。
“等这一段时间我忙完,给你订票回来。”
一股麻麻的感觉,从顾青葳后脊蹿到天灵盖,她慌乱而害羞地挂了电话。
钟语森了然地抬眉看了她一眼,非常绅士地对她说再见。
离开公寓,迎面又兜了一头阴冷的细雨,但此时她的心情已经跟来时完全不同。
她要拭目以待——
耐心地等待白雪公主离开城堡,走入森林,陷入绝望。
然后,有人会为她筹划好这一切。
**
师大两周的军训,终于进入尾声。
各个院系开始准备表彰,名单以班为单位,分拆到每个宿舍进行选拔。
孔礼真看着表格,转身对大家说:“我提议,咱们宿舍的票集中一下,有利于争这个荣誉。”
钱悦和卢小音纷纷点头:“有道理。”
孔礼真一把将回来就换了衣服往床上躺的盛未夏薅起来:“夏,我刚说的,你同意吗?”
盛未夏掀开眼皮缝:“什么?”
“选优秀学员,我们集中选一个人出来。”
“好,你帮我填,只有一个要求,别选我。好了我要睡了……”
她背过身又闭起眼睛睡起来。
孔礼真无奈地站在床梯子上扭头对另两人摊手:“我还想说,咱们寝室选她呢。”
“夏不爱出风头。”卢小音说,“她要想出风头,光她认识的人就够大做文章的。”
“还真是!还记得吗,昨天在食堂碰见咱们院的助教罗老师,我才知道她每天搁那写的东西,原来是给罗老师编教材用的!”
孔礼真爬下床梯:“我啊,也不说别的,既然是选军训的优秀学员,她练得比咱们都认真吧,你看她除了一张脸,胳膊跟脖子都晒黑了,我看她胳膊都有肌肉了。”
“可她不肯被选……”
孔礼真难得狡黠一笑:“反正她睡了管不着。”
最后一天阅兵仪式的时候,盛未夏站在队伍里,听见广播里报出自己名字时,愣住了。
排在她后面的孔礼真小声:“发什么愣啊,快去!”
李师傅,啊不,李教官走到她身旁,面向主席台行礼,肃声道:“盛同学,出列!”
“去啊!”旁边那些她还不太熟的同学纷纷出声。
盛未夏脸盲,在她眼里大家穿上作训服长得都差不多,原来别人能分辨出谁是谁。
默了几秒钟,她才出列小跑上前。
她非常意外自己居然被评上。
除了训练还算认真——那也只是把军训当做健身而已。
其他项目,什么野外埋锅做饭之类的,她都是浑水摸鱼只等吃喝啊。
给她颁奖的是曹懿。
曹主任看着自己亲自挖来的学生,露出和蔼的微笑,一边把奖状递给她,一边问:“觉得军训完,感受怎么样?”
她想了想:“身体变结实了,睡眠变好了。”
现在可以倒下秒睡,一分钟睡意都不需要酝酿,身上练出来一点点肌肉,爬床梯利索了很多。
其他优秀学员答的:磨练了意志力,增强了团队凝聚力。
听到这份答案,曹懿和她身边的老人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孩子说得好,说得实在。咱们训练,最重要的目标就是野蛮体魄嘛。”
军训结束,盛未夏的房子过户就正式提上了日程。
蒋鹏涛给她留信明天办手续。
她提前告诉盛勇今天拿钱,准备顺便拉上他这个壮丁一起去接张小春。
到了西久胡同,她先去看了盛勇租的那间房。
那是一间耳房,从留下的家具看,原主人住得很爱惜,东西虽然看着不新了,但维护得很用心。
盛勇为了干活方便,把她房子里的家具搬到了租的房子隔壁,一间正房。
说那也是房东的房子,让他随便用。
她心里拂过一丝异样。
什么样的房东,会放着更好租的正房不出租,反而租个耳房出去,让租客随便用正房?
她说出这个疑问后,盛勇哈哈大笑:“人家就是想找个人看房子,看我一个人租个耳房足够了,还能咋的?走吧先去拿钱,还是先去接你同学?”
盛未夏挥走这抹异样,说:“先去接我同学吧,我怕丢了钱。”
提到丢钱,盛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他搔了搔头说:“我前阵子路上差点儿把钱丢了,没敢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