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又垂下头道:“我知道在上京中,女孩子这样做很是丢身份,可是我觉得这样事,是命运给我的答卷,里面的答案是什么,我必须亲手去揭开。”她拨弄着手中的手绢,“即使是拒绝,我也想知道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语气,是什么样的心态。以及他心中对我,到底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永和见她如此说,心中释然。
她想得很透彻,似乎是执迷,更像是求一个答案后的解脱。
时光荏苒,很快年关将至。
今年和往常一样,林家忙碌地置办年货,准备祭祀的牲口,直到去宗庙祭祀先祖时,看到新添牌位上的林青,林敏敏内心深处才意识到,爷爷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人死如秋风中的落叶,不可挽留,不可挽回。
沉默,沉寂,永恒的无声。
这无声太过沉重,何以为销?唯有写情书。
一种全情的投入才能抵消这股荒芜的虚无感。
所幸最近课堂上学了些新诗,新词,拿来改一改,杂糅一番也许还不错。
因此在纸上胡乱写了些“清风十里,星河万顷,皆不及你来时风光。”
以及“风一程,雨一更,身向边关、笃雁双行。”等句。
后面又觉得太过矫情,写一张扔一张,总觉得诗词的表达美则美矣,可太像一种表演,像元稹那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太像一种宗教信仰般的感叹,表演,升华。
因此林敏敏决定用“书”的形式,记录自己的心思,虽然细碎繁琐,但更为真诚。
就这样写写画画直到大半夜,林敏敏才沉沉睡去。
梦中,一片血海般的红。
刀山火海中,浑身浴血的恭亲王提着砍缺了口的青龙刀,脸上不复往日的儒雅,野火在他的瞳孔中闪烁着,是以前不曾见过的疯狂和野心。
他伸出手来,从滚滚的乌烟中伸出一只洁白的,干净的纤纤玉手,紫色的头纱盖住了脸庞。
她的手轻轻搭在恭亲王的肩膀上,一阵风出来,头上的薄纱隐隐憧憧,似要掉下来,林敏敏想睁大眼睛看清楚那个神秘的女人。
在微风吹起的薄纱,悚然的一张白骨嶙峋的一张脸!那黑漆漆,空洞洞的眼,似乎也在紧紧地盯着林敏敏!
林敏敏顿时遍体生寒,打了个冷颤,惊醒过来。
下半夜她再无睡意,脑海中浮现她不久前疑心恭亲王和希妃有私,又不能轻易为外人道,遂写下的文书。
想到此处,只觉心口隐隐发闷,没等到卯时,她边急急出门。
当她在柳树下翻开当是埋书的土壤时,只见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一丝影子,连腐烂的碎片痕迹都找不到一丝。
怎么消失了呢?
她呆立在那里,半晌后和着冷雨回家了。
一个星期后便是新年,由于林青的过世,府里不像往常一样张灯结彩,喜气羊洋。
林敏敏跟着父亲像往常一样拜访亲朋好友之后,便窝在锦被里不在出门。
正月十三,上京便纷纷扬扬下起雪来。一夜之间,整个京城便如粉雕玉砌的冰雪琉璃世界。其中的点点橘色灯光,更是将它衬得如梦似幻。
丰年瑞雪,上京城中人一片欢腾,林敏敏的心境好转,不觉活泼起来。
想起正月十五与永和,皇甫弘毅有约,便到书桌前将前些日子写好的情书仔细观摩几遍,方才稍稍放了心。
等到十五那日清晨,林敏敏对镜仔细梳洗一番,穿了件大红缎花银狐围边的披风,立在冰天雪地里,好似一朵盛开勃发的红梅。
林敏敏和林琪琪正在雪地里玩闹间,皇甫弘毅和阮薏芷过来,三人在院子里吃了些糕点喝茶赏雪后,便一起去宫中接永和,去本地最大的乐云酒楼,观看帝后一起放花炮为民祈福。
四人坐在楼台上,楼下车水马龙,往来不绝。大街上人潮往来,磨肩擦踵,
一家三口带着出来看花灯的,有一群少男少女吵吵嚷嚷着要买糖人,糖葫芦,雪糖糕的。
舞龙鱼,舞金狮的穿梭其间,锣鼓鞭炮声络绎不绝。
灯火阑珊处,还有小情侣在河边柳树下,或放河灯,或者望着双方静默不语。
“轰——崩~崩~”两声巨响,全城的人都沸腾起来,每个人眼底都盛放着七彩的花朵。
“表哥,表哥,你看,听说这是皇上今年为祈福专命国子监造的七羽。真没啊,像在梦中一样。”阮薏芷指着天空上的正在盛放的一朵朵烟火。
“国子监那群满嘴之乎也者之人,哪里会造这个,还不是工部出的手。”皇甫弘毅双手抱胸,见永和与林敏敏正好奇地看着他,忍不住嘴角上扬,一脸得意道:“最后工部找我做的改良。”
“哼,你看看,像个要糖吃的小孩,等着人来表扬你呢。”阮薏芷见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想泼他点儿冷水。“工部尚书说此事不得宣扬。”
永和和林敏敏忍不住相视一笑。随后永和站起身来,俯身立在栏杆上,凝视天空上盛开的七彩花朵。
忽然一阵风吹来,永和“哎呀”一声惊叫,林敏敏和皇甫弘毅上前正欲问发生何事,她忙笑说“我的手帕被风吹走了。”
说着拉起一旁的阮薏芷,柔声道:“还是薏芷妹妹陪我一起去吧。你们在这等我。”
林敏敏和皇甫弘毅靠着栏杆,观赏起街上的夜景。
街道上许多未消的冰雪,树枝上挂着的冰棱,都在应和着天上的烟花,开得明明灭灭,似梦如幻。
林敏敏望着他侧面的线条,已经逐渐褪去圆润稚气,变得流畅锋利。林敏敏问道:“你有什么心愿吗?听说对着烟花许愿,和对着流星许愿有一样的效果。“
皇甫弘毅笑道:“你别听人胡说八道,流星和烟花怎么是一样的呢。”
林敏敏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笑道:“弘毅哥哥,你这么较真做什么?你难道没有自己的心愿?”
皇甫弘毅点点头:“有,当然有,去边关把那群蛮夷赶出数百里,叫他们再也不敢来侵犯我大渝。”
“所以你过完元宵便去边关戍守吗?”林敏敏低声问道。
皇甫弘毅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
皇甫弘毅摇摇头:“谁知道呢,也许三年,也许五年,或许——或许不会回来了。”
“那你会想——我——我们吗?”林敏敏觉得自己的心忽然被抓紧了,不由自主问道。
皇甫弘毅转头看向林敏敏,她的脸在红色毛绒的围边下显得莹白如雪,乌黑发亮的眼睛像一汪清潭,忍不住有些动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当然会想你们,你们是我毕生难忘的好朋友。”
林敏敏不自觉低头,咬了咬唇,抬起头问道:“弘毅哥哥,我——我,对你来说,只是——只是朋友吗?”
皇甫弘毅本来不是个心思细腻的少年,本来想简单作答,但是看到林敏敏亮晶晶的眼睛和颇为郑重的神情,意识到这似乎不是一件可以三言两语可以交代的事情。他心中头一次感觉到了沉重和难以言说的,纠缠着的复杂情绪。
他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着天上不断炸开的烟火,用手反安抚着自己的后颈,支支吾吾道:“嗯,当然是好朋友,多好——永远是,我们日后依然可以一起骑马喝酒。”
“若是,以后,我们你娶我嫁,不能在一起骑马喝酒,将如何?”林敏敏期待地看着他。
他感受到林敏敏的期待,额角不觉沁出些汗珠,有些自言自语道:“将如何——将如何——?”
林敏敏见他难有下文,由于着是直接把话说开,还是委婉些,先将口袋里的情书交给他。
心中转念一想,若是将情书交给他,又得约他出来问个好歹,那不是和今日的情形一样嘛,干脆现在问他个明白,就算不成,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她上前一步,问道:“不如,不如你娶我,我嫁你,这样我们以后还能一起骑马喝酒了。”
“这样,这样听着很好,可是,可是——”皇甫弘毅不由得心里打起了鼓,似乎要进入一个巨大无边的迷雾中进行全新的生活,他连连罢手后退道:“不——不——。”
林敏敏从他的表情和动作中,感到心中一阵一阵酸楚,不禁上前追问道:“你说什么?”
“我——我说——不——能。”皇甫弘毅说出的这几个字,天上的烟花还在轰隆隆地闪烁着,他嘴里轻盈但是笃定的声音落在她的耳朵里,却是无比清晰,这几个字像一把把冰冷的刀,插进了林敏敏的心脏中。她觉得自己全身的力量似乎都被抽光了,脚下的楼板似乎也变成了软泥潭,站也站不稳。
林敏敏事先料到会有这样的答案,但是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忍不住后退两步,扶住旁边的栏杆。
皇甫弘毅见林敏敏脸色发白,上前两步,想要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但又感觉不妥,只伸出一只手到林敏敏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