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歌醒时已日上高头,彼时她正坐在慢悠悠走着的马背上,身后知微随意地任马前行,不像赶路,倒像玩似的。
仰头看了一眼艳阳高照的天空,千歌甩了甩沉重的脑袋内探灵池,灵力充盈,经脉完好,明明没受伤,为什么这么疼,像是全身被车轮碾过似的?
“知微,我……”千歌突然顿住,“红翎呢!”
手心被握住带着抚上胸口,那里坠着球形珠子,被一条绳子穿过挂在脖颈上,里面装着的正是消失的红翎。
珠子里的红翎目光可怜,即使对被迫离开千歌身体有多不满,碍于自身弱小,也只能缩在方寸之间独自神伤。
千歌:“......”
心刚放下来,又听身后道:“你体内灵气太浓郁,不再适合鬼附身”似乎怕千歌听不明白,又道:“成瘾性,她会忍不住抢你身体”
“……知微,你动了我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疼?”千歌检查不出异样,头一次因未知的身体变化而慌张。
“经脉太细,我拓宽了一丝”知微半阖着眼说谎,“以后不会了”
经脉的损伤固然能修复,可灵池碎裂产生的痛感却不会立刻消失,这种痛是深入骨髓的痛,她慌张无可厚非。
千歌茫然,“经脉不是随着本人修为提升才扩宽的吗?”
等了一会儿,发现知微没打算回她,只好藏下疑虑主动担下赶路的任务,提快速度赶往奉德寺。
夕阳染红云霞时,千歌终于赶到知微说的奉德寺,彼时寺里已无上香的香客,寺门紧闭,显然是提前休息了。
因妖魔肆虐,寺里午时客人不绝,傍晚时人量剧减,故寺里的休息时间也提前不少。
佛门庄严,悠远的钟声自寺深处传来,嗡鸣敲荡在心房,千歌站在门外,仰头迎着厚重的寺门攥着胸前的珠子请求道:“小师父,能否帮我度个魂魄?”
“阿弥陀佛,寺里晚戒,施主明日再来吧”门后的小僧不为所动,往时这个时间总有各种奇怪的妖怪来骚扰,今日寺门出奇的清静,外面却多了两位客人,客人身姿清丽,面容姣好,小僧修为低微,看不出是否是妖怪假扮。
千歌失落尽显于面,紧赶慢赶还是差了一点,正要转身离去之时,被身后的知微拦腰截住。
“开门”知微眸色淡淡,话轻飘飘出口,却直击门后的小僧,威压突至,门后的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瞬间被压得匍匐在地,口吐鲜血。
“知微?!”千歌惊诧,门内发生了什么事,她好像听到吐血的声音了!
修士听力灵敏,千歌距离寺门还有一段距离,门厚重,里面微弱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楚。
知微忽视她的呼喊,见门内之人没有要开门的意思,威压一寸寸升高,直压得门内人血流满地仍在持续。
“你疯了!”千歌怒喊,她们是来求人的,不是来杀人的,这样做会和寺院结仇的!
只是她太弱了,撼动不了知微分毫,只能被箍在怀里眼睁睁看着门内的小僧受苦。
僵持中,门内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寺门大开,涌出一群手持棍棒的僧人,将她们当做不速之客团团围住。
千歌心下混乱,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领头僧人站出来,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请知微撤去对小僧的威压。
知微不顾千歌反抗拿过她脖颈的珠子扔给领头的僧人,淡漠开口,“超度”
“知微!”千歌恼怒,就要挣开知微的胳膊去抢回来,却被强行扣在怀里挣脱不开。
她第一次对知微产生埋怨,那个小师父还被压在地上,就这样把珠子扔过去,不是把红翎置于危险境地吗?!
未曾想僧人观察一番珠子,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后,便直接就地坐下来诵念超度经文。
……
千歌有一瞬间的怔愣,纵使是佛门,自家弟子被打压成这样也不该一句不问替人解决问题,现在的佛门都这么没有脾气了?还是……
千歌突然想到知微实力,能修炼上阳宗顶级功法的知微,实力到底强到什么程度,能让这种一看就有高僧驻守的寺庙僧人对他无抵抗之意。
“知微……”
嘴巴被适时捂上,知微在身后懒懒道: “心理活动这么多,难道你想在寺门口过上一夜等着?”
千歌不想在外面过夜,但更不想伤人。
“我救他便是”仿佛看透她的心思,知微妥协,一道绿光覆盖刚才的小僧,不过片刻就将其恢复得如初。
千歌愕然!
强压下对知微恐怖治愈能力的震惊,见珠子内灵魂已淡的看不清,连忙把捂住嘴巴的手扒下来,在知微骤然皱紧的眉色中向超度的僧人请求道:“可否让我和她再说两句话?”
“阿弥陀佛,施主尽快”僧人念咒速度慢了些。
千歌蹲下身子,瞧着几近透明的红翎,“记住我昨晚的话,投个有宗门护着的城镇,别去上阳宗,实在不行就待在鬼域别投胎”
“姐姐……”红翎睁着大眼,似舍不得,见千歌又叮嘱了一遍,才点头道:“我记着了,我会试着向鬼差求情”
灵魂愈来愈淡,直至最后珠子内空无一物,这场持续没有多久的超度终于完成。
领头的僧人站起身,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就要回去。
“贵寺住持身体可好?”知微淡淡开口,手心炽红火光闪过,“可有意见一面上阳宗遗孤?”
瞧见不同寻常的火苗颜色,带头的僧人面色一震,继而双手合十,“施主请随我来”
知微牵过千歌手心,跟随领头僧人踏进庄严古朴的寺门。
偏路小道上,周围树荫环绕,桐柏盎然,路过鼓楼,再走一段距离,就到了住持的住所。
僧人通报后,带着神情严肃的千歌跨进院门。
院门重重地合上,僧人退出去后,千歌站在空落的院子里,神色复杂地盯着房屋内背着她的老态龙钟的住持,抱拳行礼,“晚辈千歌,特此叨唠”
“是千歌啊?”古墓般的眼睛睁开一丝,狂风乍现,卷起落叶冲向云天,浑厚的威压铺散整个院落,原本看着快要圆寂的老僧不过眨眼之间就出现在千歌跟前,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抚上她手腕探入灵力。
苍老的声音后至,住持撤了灵力松开千歌,“灵池异动,孩子,是不是很疼?”
千歌惊讶地睁大眼睛,自从靠近奉德寺,她从没表现出这种疼痛,竟被看出了?
“也好,于你有益”住持叹息,没再解释原因,又转身走回屋内,重新归于沉寂。
千歌见他又变回苍寂的老僧,坐回蒲团后似乎不打算说话了,遂双手抱拳行了一礼,道:“上阳宗失责,未能守住人魔边境,今神界式微,妖魔祸害苍生,千歌力微,恨无挽回之能,听闻大师昔日与炽阳神交好,特此拜访,望大师能指出一条明路”
老僧枯寂许久,就在千歌以为他真不打算说话时,却听得一声深深的叹息自他身上传来。这一声叹息为陨落的神君,饱含了无尽的悲切与沧桑。
千歌忍不住潸然泪下,想起那个人人传颂的炽阳神。
叶君弦,少年天才,自修炼成仙,感苍生受妖魔侵扰之悲痛,遂受天道召唤飞升成神,任五行之首火行之职,命炽阳,建上阳宗共守人魔边境,护得人间万年和平昌盛,今一朝败落,妖魔反噬,人间凋零。
“君弦他啊,怎会愿你赴死呢?”
说得是千歌,老僧却目含怀念,念起那个消失的神君,彷佛记忆里那个恣意洒脱的少年不曾离开过似的。
千歌哽咽,脱口道:“君弦他…..”后反应过来,改口,“炽阳神为苍生为民,身为上阳宗人,自该继承他的意志,为这世间奉献最后一丝力量”
周围一时沉寂下去,千歌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大师万不可入妄!魔尊已被镇压,猖狂世间的妖魔并非不可战胜!”
千歌言轻,对修为深厚的高僧毫无作用。
神界武神亡有七成,武神之首的五行仅木行未陨,却因犯下业障被囚;仙界更亡不计其数,仙界之首洛九渊仙陨,甚至上阳宗本家也遭得大难。
如今修为高深的仙君少的可怜,妖魔得力量之迅速,神、仙两界修行缓慢,后期势必因实力落下遭得妖魔大举反攻,届时别说人间,神界恐怕也难以避免。
老僧已预见未来的腥风血雨,这世界当真是再没有希望,“天道何在啊?”
“大师!千歌知自己言轻,只是……只是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大师能否……能否再坚持坚持?”千歌心态几欲崩溃,自南陵城醒来至今,她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心里建设,今得遇见大师,原以为会得到一条明路,岂料竟连大师也对未来不抱希望了?
院落空寂,风吹撒树叶,带来许多荒凉。
“大师……”
久得不到回复,一丝绝望悄然升起,逐渐蔓延到四肢,千歌一时撑不住,就要栽过去,被单手捞起。
“无尘,你当真以为这世界没救了?”冷若寒蝉的话语自身后传来,千歌还陷在悲怆的情绪没有回神,听闻此声,难得怔愣一瞬。
威压直击老僧,得抵抗后势力更猛,只压得其抬不起头才稍缓,知微将怀里人提起来双手抱着,目光寒凉地眺向远处之人,“如今,由我和你对话可还言轻?”
威压撤去,老僧一往枯寂的脸上震惊之色难掩,仙神两界何时出现了如此修为高深之人?
知微垂眸,让怀里人陷入沉睡,才将注意放到无尘身上,“你说天道何在?又可知这世界重启了九次,甚至求不受此间规则约束的异世之人干扰世界运行,只为找出一条生路?”
无尘怔愣片刻,却未复有希望之色,悲痛难掩,这个过了上万年已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僧,如今竟像个普通人一般单手捶地痛哭,“既如此,为何?为何对抗魔头时不曾出现,那样君弦他也不会……”
知微冷眼旁观他的失态,直至其情绪平稳一些后才冷声道:“六道之一的魔界,如何察觉不到不属于此间的外人?这世界坏就坏在给予了魔界和神界同等的力量,却赋予魔界不灭之道,正邪不对等”
言语如此犀利,字字珠玑,扎得无尘无力反驳,几欲呕血。
“无尘,我只提醒你一句,百年后魔尊会冲破封印,届时青云山顾家独子顾玄,将继承天道意志,斩魔尊于魔渊之上,你,可还舍得入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