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歌不停歇地走了一整天的路程，终于离开平遥宗庇护的区域，晚上宿在一间四处漏风的山庙里，抓了好几只鱼串在树杈上烤着，这才敢让自己放松下来。

习惯性往脖颈处摸去，空空如也。

唯一的寄托也被自己扔了，千歌怔然盯着灼烧的火苗，忽地出手拍散还烧得旺盛的火堆。

“骗子！骗子！”

烤的半熟的鱼掉落一地，千歌眸中盛满了怒气，定定看了它们一会儿，又要伸手去捡。

恰在这时，诡异的阴风丝丝缕缕渗进来，吹起庙里破败的帷幔，千歌捡拾烤鱼的动作一顿，立刻满眼警惕地看过去。

庙门外站了一对化形的山鸡精，作一男一女装扮。

禽类爱美，羽毛多光鲜亮丽，是以化形后的外衣也华丽十足。

这是除叶黎外，千歌自亲眼看到上阳宗消失后遇到的第一对妖。

许是人间凋零妖族正盛，他们连伪装都不屑于，嘻笑着张牙舞爪地朝千歌攻过来。

千歌眼里一抹恨意陡然划过，召出灵剑就直接和二妖斗了起来。

雷鸣响彻整个庙宇，千歌经过近半年修炼，实力已然提升不少，自封玦玉那学来的九转雷蛇阵熟练地释放，轰隆隆响着与妖怪最怕的雷劫相似的雷鸣，最后终于让千歌成功找到两只鸡妖的弱点一举将他们打得无力反抗，化为原形。

无视两只妖怪的求饶，千歌走过去徒手将他们抓起，冷笑道:“低贱的玩意儿，不过通过修炼生出灵智脱离了畜牲的范畴，就压不住本性吃人来了！”

她说的诛心，引得手里两只被打回原形的山鸡不住地扑腾。

妖修炼不易，除却妖界的大妖，分布在民间的散妖大多修为低微，运气不好撞上修士还很容易被就地击杀。

是以多数散妖都会挤破了脑袋寻找最快捷的修炼方法，力求早日打开通往妖界的大门。

人间修炼缓慢，有灵气的地方也多是修士，散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啃食本身就具有灵智却没有修为的凡人，以此获得更快的修炼速度。

妖多本性难遏，口腹之欲甚重，这两只身上怨气深重，短时间内定吃了不少的人。

千歌冷眼瞧着它们，手心火势逐渐蔓延，在两妖痛苦的嘶叫中灼烧它们全身，直至化为两颗猩红的内丹。

内丹是最低级的内丹，布满杂食灵智生物后残留的浊气，千歌嫌恶地看了一眼，徒手捏碎。

重新点燃火堆，将落在地上的烤鱼擦干净置于火堆前。

她对战妖怪时举止神态不似往日，灵剑立刻察觉了，没钻回躺着舒坦的灵池，而是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四周，最后绕回千歌手边，询问她是否要练练剑法。

灵剑未认主，千歌控制不了它的行为，垂眸盯着时不时拱自己手掌一下的灵剑，“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你还跟着我？”

上次惨痛的教训灵剑还历历在目，断不敢再做出违抗之行，再说自家主人那么香，灵池泡着那么舒服，它才不要让给哪个野生的枪杆子，灵剑这般想着，动作愈发乖巧，一下一下蹭着千歌手心，企图让她能多喜爱自己一分。

千歌眉色隐有疲态，无暇顾及灵剑的殷勤。

之前在平遥宗学到累了时偶尔会练练剑法，如今身处荒郊野岭，自是不敢过度消耗自己的精力，强撑着精神假寐以应对困顿的睡意时，又被旁边乱动的灵剑扰醒。

“你别来烦我”

经历有限的灵剑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千歌的处境，献宝似的张开了一张巨大的结界将整个庙宇都包了起来，求夸奖似的绕着她打转。

结界厚实，以千歌修为看不透结界的实力，满眼复杂地盯着布灵布灵闪着绿光的灵剑，轻轻呼口气一如既往地耍了一套剑法后，也顾不得烤好的鱼，将灵剑抱进怀里倒在火堆旁的蒲团入睡。

去北境的路上遇到了各样的散妖，千歌绕过没有宗门庇护的城镇，以防撞见对付不了的妖魔，是以一路上倒没遇见过太过凶险的战斗。

随着离边境距离的缩短，魔物也逐渐显露出来，比散妖强上不少的小魔像是撕开了千歌掩埋着的仇恨的口子，一经揭开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眸中染上疯狂，一路走来几乎是杀红了眼，直至赶到上阳宗山脚下的镇子里才收敛所有戾气，收了剑走进镇子。

几个月时间过去，这里和上次来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断壁残垣，依旧让千歌心如刀绞。

因着上阳宗彻底消失，这里一个普通小镇魔怪并不多，千歌绕着镇子走了一圈，将残存的魔物清理干净后，便开始着手处理这一镇子的尸骸。

尸骸均不完整，魔气腐蚀性重，被魔物蚕吞的人大多没了干净，只有不完整的骨头落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被千歌一一捡拾。

找了一处往时节日里大家最爱的花街，将他们埋下后，瞧着日渐西下的日头，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找了个山洞过夜。

这一夜，千歌睡得极不安稳，许是离上阳宗太近的缘故，她做了很多过去的梦，好的不好的全回顾了一遍，以至于醒来后整个人恍如隔世。

沉重的心情积压于心，千歌踉跄起身，梦游似的奔往上阳宗，待看到与上次别无二致的荒林时才幡然醒悟，上阳宗终是不在了。

她早就成了随波逐流的浮萍。

千歌原地坐了许久，直至日头正午时才失魂落魄地起身，瞧了一眼通向边境的路，斟酌一番后改道去了丹叶城。

丹叶城外一片黄土，城池被藏在幻境之下，若没有叶黎的邀请根本进不去。

怀着谨慎的心情将周围游荡的几个魔物清理干净后，千歌站在一望无际的黄土地面高声大喊，“叶黎！”

周围的空气传来波动，顶着少年炽阳神脸的叶黎出现在不远处。

见到他的那一瞬，千歌有那么一丝见到亲人的错觉，压抑着想哭的冲动，道:“我还能进城吗？”

叶黎没做任何犹豫，将千歌接了进去。

甫一进入城内，欢快的叫卖声便传入耳膜，充满生活气息的城池半年以来没受过任何干扰，千歌许久没见过这种景象，心情不知作何言语，不经意间竟流出一行清泪。

“喂！你怎么哭了？”叶黎大惊失色，慌乱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千歌胡乱擦去眼泪，“我……我太激动了”

浓厚的生活气息萦绕耳侧，在上阳宗生出的孤独感才算褪去一些，千歌率先赶去城中的庙宇，重新见到炽阳神像，才放下心，虔诚地拜了几拜。

“我以为你至少也要三五年才会回来”叶黎神色复杂，“发生什么事了？”

千歌想起知微，沉默片刻，摇头，“那里呆着不舒服”

叶黎没在多问，上阳宗与平遥宗本就有些过节，即使有知微在，她在那里也不会好过，至少平遥宗的老师们多不会待见她。

“我还能学幻境吗？”千歌问，她在平遥宗学的很多都是通用心法，有助于自己辨别其他修士的能力，但叶黎的幻境承自炽阳神，有自己的一套体系，不是平遥宗学的普通幻境可以相提并论的。

叶黎神色抱歉，“你被抓走时我被那人重伤，知微以护我和这一城百姓为由，让我将这术法传给了他，并不被允许再教其他人”

千歌愣住，继而笑笑以做无事。

既然有人保护这城池，幻境学不学都无关紧要。

晚上，千歌宿在离开前的客栈里，连日赶路的疲惫终于完全卸下来，躺在柔软床上时还不习惯，把灵剑召出来抱在怀里，这才安然入睡。

梦里的景象依旧光怪陆离，千歌睡得很不踏实，早早醒来赶去城里的工匠铺，替灵剑打造了一个精致精巧的坠子。

“临时的”千歌看着灵剑嫌弃的模样，“以后若寻得好的仙石锦缎，定再给你配上一个”

如此，灵剑才不情不愿地带着坠子一起躲进千歌灵池内。

走出工匠铺，叶黎已经在等着了，“还需早些认主，此灵剑太过珍贵，易遭他人惦记”

千歌心底一丝犹豫划过，“我目前修为过低，无法与灵剑产生契约，照现在速度，最少也需七年时间”

七年时间对修士而言说长也不长，叶黎没再说什么，带着她去了城里的一处大宅院。

宅院里有十来个修士在练习术法，千歌看着他们，明白了叶黎的意思。

这些都是城里步入仙途的人，资质大都平庸，不能与平遥宗那些天子骄子相提并论，即使这样，他们仍肩负着在魔物最为猖狂的边境保护这一城池的重任。

叶黎手里心法不少，却苦恼于没有老师带他们，他自己分身乏术，帮不了他们太多。

千歌悟性很好，叶黎希望她修炼之余能偶尔指点他们一二。

千歌没有任何犹豫地应下，这里不是平遥宗，她无需再争那前五的名次，修炼的快慢也就没那么重要，她合该为这个城池做点什么。

院子里的人大多亲和，男女都有，自步入仙途起，他们便都从叶黎那知道了当今的局面，是以修炼也多刻苦。

他们资质不高，又因为以后要面对的都是魔物，便没有将各种修炼的基础都学习一遍，只了解一番魔物常有的手段，便根据叶黎为他们定制的修炼方法选择适合自己的心法。

他们多数选择了火行属，其次金行属，其他三个行属少之又少。

火克魔物，金擅武，两行属战力爆棚，可越级挑战。

千歌在院子里呆了一下午，对这些人的能力也了解个大概，晚上屠户热情吆喝众人去家里做客，千歌盛情难却，被众人推搡着一块儿去了。

叶黎得了闲，也跟了过来。

屠户的娘子是个普通的姑娘，忙活半天做了满满一桌子的饭菜，屠户帮着端盘上菜期间，叶黎坐在千歌旁边，问起知微的事。

千歌神色怔愣，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见状，叶黎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对他看得极重，但他身份成谜，用意不明，对你坦诚相待之前，还是不要对他太过信任”

“他会天火”千歌呢喃，对着少年版炽阳神的脸，倾诉道:“他仙侣是上阳宗的人，教给了他天火，他却要教给那个人……”

千歌眼睛里划过一丝恨意，“他对上阳宗没有感情，千年万年后，那个人就会替代炽阳神和上阳宗，没人会记得他们为这世间做了什么”

叶黎沉默良久，直到饭菜上齐后也没说什么。

桌上大家聊的热火朝天，千歌听闻屠户娘子在学着种植灵草，遂赠了一本册子给她，当做这一桌饭菜的酬劳。

那娘子大喜，连连道谢。

晚上，叶黎跟着她回到住所，“千歌，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喜，但让我耐心说完”

“今边境裂缝逐渐扩大，往后势必有大魔会通过裂缝来到人间作乱，炽阳神体恤民间疾苦自创天火并镇守边境建上阳宗，目的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他应是很希望妖魔祸世的今天，天火能被他人习得抵抗妖魔”

“魔族实力从不比神界差，万年前人间是个彻彻底底的炼狱，几万年才出来一个炽阳神联合上神界将魔族赶回魔界，如今上神界式微，魔族得力量之迅速，后期势必会反攻，但如今，人间再没有一个叫叶君弦的神君来救世了”

千歌面色难看，却因说话的人是叶黎而无法反驳，他由炽阳神点化，最能知道炽阳神会如何想，他的态度也最能体现炽阳神的态度。

救世是炽阳神遗留的念想，无论那个人是谁，如果他能做到。

“我只是不想他和上阳宗被遗忘”千歌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又慌忙伸袖擦去，“他们明明做了那么多，我不想没人记得他们”

叶黎怅然，“可只有这世间太平，他的努力才没有白费啊”

千歌内心交战，她也不想上阳宗覆灭得没有意义，呢喃道:“只要重建上阳宗，只要知微将心法传给他们……”

她又想起了平遥宗后山看到的影像，眸子中一抹恨意划过。

叶黎没错过这一幕，庆幸她还没结丹，否则势必产生心魔，遂走上前去按住她肩膀严肃道:“千歌，不要再执着于天火，只要它还传于世，炽阳神的心血就没有白费，上阳宗付出这么久，让他们歇歇吧”

“怎么歇？他们都没了”千歌心底的绝望又起，她似乎陷入了自我矛盾的怪圈，一方面希望有人能救世，一方面又不想上阳宗的功绩被抹去替代。

她是极端的固执，叶黎看懂她的心性，软下语气劝道:“炽阳神有很多册子，我们传他的其他心法，建立一个小宗门，抛开这些担子，安安稳稳，不再有伤亡地传承下去，我们还可以将他们的事迹刻在祠堂里，这样就不会被遗忘”

“千歌”叶黎又唤了一声，“这世间因果循环皆顺应天道而生，没有什么可以长久不衰，如果新的救世之人是个如同炽阳神一般为民的神君，何不让给他这一切？”

能让知微亲自授予天火的人，资质定然很好，叶黎听过那个偶尔被提及像炽阳神的小孩，就大概猜到千歌所说是谁。

经由叶黎提醒，千歌才想起她似乎从没了解过顾玄这个人，因着知微的偏爱，她总刻意忽略顾玄的一切。

叶黎大抵是唯一能劝动千歌的人，他的态度就是炽阳神会有的态度，炽阳神说什么做什么千歌总会听进去，并且不假思索的追随。

她虽然一时难以放下，但终归不再像之前一般抱有太深的执念，拽着叶黎的衣袖，“我能去庙里睡吗？”

有炽阳神在旁边，她才能一遍遍思索叶黎的话。

叶黎不急短时间内就改变千歌的想法，将她推上床铺，掖好被子，这才坐在床外的踏板上，“睡吧，我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