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睁眼,俞冬看到了床架子上繁复瑰丽的大花纹,她想起来,自己穿越成了格格这回事。
她想研究研究回去,但又不知道从哪儿研究,她正撑着头想,余光看到了一个人,就是元池,他拿着扫把,装着扫院子,实际上眼睛瞄着她这边。
俞冬不明所以,旁边伺候的老妈妈笑着解释:“主儿,他怕您撵他走呢,除了宫里的,就咱们这几处王府要留下些太监,其余的都赶出去了,昨儿别的王府又撵出去了几个,他当然害怕了。”
晚上吃完了饭,下人请俞冬到了一个空房间里,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叫元池的小太监。他跪在地上,身边摆着个大木桶。旁边的小侍女行了个大礼,接着上来就解她衣服,俞冬差点跳起来——怎么一声不吭就来扒衣服了?
被吓得后退一步问她做什么,小丫头惊魂地撤了手,跪下恭恭敬敬地说:“要伺候格格洗澡啊。”
俞冬看着这么多人,脑瓜子差点炸开。五六个人看着她光溜溜地洗澡?还不如杀了她呢。她的确知道古人的规距,可她是现代人啊 ,她受不了。俞冬委婉地想要那些人都出去,自己一个人就行。看妈又摇摇头:“这不行,没人伺候小格格了可怎么办。格格您今儿?是谁伺候的不周到了?”
俞冬耐着性子说只是想自己洗澡,下人小心地回应说这么多人是要留着添热水撒香料的。水凉的快,热水一直在火上温着,得靠人力搬运过来。
俞冬探头进去看了一眼,澡盆和热水离得忒远,的确是自己洗不了澡。
被一堆人伺候洗澡的场面躲是躲不过去了。而且,她总不能永远不洗澡吧。
俞冬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让元池出去,看妈一愣,继而抿嘴笑着说:“只点你出去,看来就是你伺候的格格不满意吧,小池子。”
近身服侍的看妈似乎有着很高的地位,几句话就给他吓地哆哆嗦嗦。此刻这位妈妈正微笑着看向俞冬,只要俞冬一发话,元池就要卷铺盖滚蛋。
他抱着木桶,被点名后慌里慌张地求饶:“小格格,别撵走奴才,求求您了。奴才会有用的。”他泪流满面地抬着脸,昨晚小格格还说了不撵他,今天怎么又要撵走他。
俞冬真的很头疼,这里的人动不动就跪,不等她说话就“哐哐”磕头。俞冬这会儿费劲的解释,不是撵走,真不是撵他出府,只是这次不用他伺候。
可元池好像聋了一样,还是磕头磕的极狠,你说你的,我磕我的。
也不管自己会不会伤到,他不明白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能两次惹了主子厌烦,之前点名留下他的是这位格格,如今不由分说地撵出去他的还是这位格格
下人们都屏息静气,噤若寒蝉,对着磕头的元池视若无睹。
看妈附身小声地说:“格格,留下他吧,加个水打个杂的也便宜,您说呢?”
俞冬憋了很久,才说了一句好,但要元池躲在屏风后面候着,她这时候才发现地上的小太监已经磕头磕到额上流了血来,看着一个无辜的人为了她一句话,或者一个行为而拼命讨好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了好多负罪感。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负罪感。
确认了元池老老实实地待在屏风后面,俞冬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背着那堆下人脱了衣服,做贼一样的溜进了木桶里。
本以为这趟洗澡是多么难受,可慢慢地俞冬发现,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她,帮她擦身子的人,都低着头,连呼吸都不敢喷到她的皮肤上。
桶里放了不少香料,水则是兑了牛奶变成了乳白色。
这个年代的保温效果并不好,水很快就有点凉,俞冬哆嗦了一下,很不起眼的一个动作,旁边的丫头就注意到了,低声地吩咐小太监进来加水。
俞冬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元池已经低着脑袋进来了,手里捧着满满一热水,斗笠帽的表面均匀分布着红色流苏,他努力压低身子不引人注意,哪怕倒水也是低着头,倒的水也是没有丁点水花,唯恐哪里不对惹怒了人。
这个屋子里敢把眼睛到处看的人,只是俞冬。她扭头看着元池,低低的帽檐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看得见元池的下巴上还挂着干涸的血。
洗澡和洗头是分开进行,到了洗头的时候也是太监们服侍,元池低着头小心地伺候俞冬,生怕自己用力过大扯痛了格格。
元池的手指细长,力度正好。从发根仔细地洗到发尾,一声不吭。俞冬能隐约听见他压在嗓子里的哽咽。
洗完澡就是睡觉的时候,俞冬终于憋不住说出口,她不理解自己只是不让他伺候洗澡而已,怎么就是要撵走他。
看妈知道了这个想法之后笑了一下:“我的小祖宗哟,这院里上上下下的人不都是看您脸儿办事,您留下了他,府里的管事以为他在格格前儿得脸,他的日子也好过些。可今天呢,您赶了他出去,不许他伺候了。明儿就有人欺负他,后儿就会有人寻个由头打发他出府去啦。那时候他就没个活头了,毕竟这事只要下面的人不说,您上哪儿能想到一个太监去?哪怕不见了也就是不见了。”
看妈声音很温厚,一字一句地解释给俞冬听,俞冬听完这些弯弯绕绕,咂咂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要早起,俞冬还是迷迷糊糊地坐着让人收拾打扮,然后去园子里的学堂念家塾。教书的先生早就等在学堂了,俞冬本以为学什么,没想到全是些写字作画,书也就是那些没用的德行书。
俞冬写一会儿就烦的闹心,趁着先生用饭,跟着的丫鬟也没什么学习的心思,反倒是悄声说:“格格,咱们去花洞子看蝴蝶吧。”俞冬不知道什么是花洞子,只是现在寒冬腊月的,哪儿来什么蝴蝶。
趁着没人,俞冬跟着小丫头,一直走到了一排低矮的石洞那里,花匠们看见主子,出来问好,俞冬稍稍探头,还真看见里面有不少花盆子,有些好看的蝴蝶在飞着。
花洞子这里也是其他小孩儿们来玩的地方,有个小阿哥也在,他也觉着新奇,要进去抓蝴蝶,可怎么说,那群花匠就是不让进去看,说王爷吩咐了在外看看罢了,花蝶子要留着过年辞岁用的。
最后那小阿哥带着人满不乐意的走了。
好容易熬到了下学,还没开饭。这段时间就松泛了不少,说白了就是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大多主子们都选择躺着,但俞冬实在是躺不住了,这几天过得她快要疯了。
找了个由头打发走了小丫头,她自己在府里逛着。
王府里的建筑就是典型的清末样子,一个个红墙搭建起来的房子,有些隔的近,有些隔的远。自从穿越过来,俞冬还没走全过这座诺大的府邸,今天正好有空,她就晃晃悠悠地走了起来。
太阳已经下山,天将黑没黑的,连府里的建筑都蒙上了一层灰色。
隔的近的两座房子之间会有那种窄窄的胡同,不知道通往哪里,俞冬好奇地沿着路走,走到了一个叫后倒宅儿的地方。
俞冬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叫法的——他们管王府的后门叫“后厦儿”。但又因为各个王府的构造不同,有的府里后门那地方,会有一片不太宽敞的地方,叫做“后宅儿”。两个名儿混在一起叫,时间一长,就成了“后倒宅儿”了。
俞冬正站在了离后倒宅儿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后宅儿那儿似乎有说话声,她扶着砖墙探头去看,看着了个白炉子,里面放着木炭,困着一团不大不小的火,上面放了个铁丝网,铁丝网上面搁着个薄砂细颈窄口的壶,正在熬着茶。一堆人或坐或站地喝茶打趣。
“那个新来的小爷可是得了脸了?”
“生的漂亮些罢了,听说在宫里伺候过?”
“不知,但还真是宫里的事上领着来咱们府里的。”
“说起来,醇王府那伙放赌的轿夫挨罚了。”
“为什么呢?”
“还不是他们狂惯了,见轿就要赶过,王爷在轿子里喊他们不能越,前面的轿子里是他兄长。这群人反倒耍嘴皮子吐什么浑话,说‘是你的兄长,不是我的兄长’”
“嚯。不过也是该他们的,跟主子就陪笑做小,跟外面的人就狂地什么似的。啧。”
俞冬躲在旁边,看着一个人一张嘴的动着,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说话声,俞冬才意识到这是太监们待着的地方。她怎么走到了这点地方来,鼻子也嗅到了若隐若现的尿骚臭味。不知道是谁身上的。
她下意识想走,耳朵却想听听这群人茶余饭后都要唠什么。
在这儿扎堆的基本都是些老太监,40多岁了在王府里当了一辈子差,唯一的乐子就是在后倒宅儿喝茶聊天,谈谈别的王府里的八卦,说几句不三不四的荤话。
“欸,听说那个府的侧福晋,天天逛市场、听戏、瞧电影、吃洋饭,把福晋气得起不来了嘞”
“那怎么,到底是有福气享的人。”
“咱们就没这个福分了。”
或者有堆在一起,唠着些陈年旧事的老太监。不知道是现编的还是别的,反正他们的话说的有模有样,俞冬虽然没见过,只听这些话就感觉有画面感。
“之前咱府出去的那个爷你还记得?胡作非为的”
“记得呐,他真是应了那句骂人话‘□□里没个坠着的能上天去。’都是当爷的,怎么他就神气上呐。 ”
“可别,他得罪了都谁不知道,脑袋搬家了,昨儿我上街办事听见的。”
“唷,好,这下子,上下可都没了。”
说完俩人都嘿嘿笑了起来,俞冬听这些东西,听着听着有点不舒服起来,明明都是些活人,嘴里翻腾出来的却都是些腐朽的话,这时候,不知道是谁上前去添茶,说话声音也清晰了起来。
也是两个人聊天,聊的东西却让俞冬感觉不对劲起来。
“咱俩上次说的那档子事,我之前倒是有了个巧宗,用头发稍儿撩着那地方,疼得紧倒是也舒坦。你说怪不怪。”
“也没见你出府逛啊?”
“不,你拿自己辫子不就是。”
“那怎么成,多没意思了。”
这些诡异的话让俞冬浑身鸡皮疙瘩,她有些听不太懂这些老太监们的笑话,可要是仔细想想那个意思又觉得恶心。
空气里的怪味让她的胃里翻江倒海,俞冬不想再听这些事儿,踩着鞋子急匆匆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