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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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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行一切顺利,到达淄州境内时天气晴好,四周白雪皑皑一片晶莹。

秦独担心段怀容的伤情,于是下了船后便租了一辆马车,一路缓行至淄州城内。

段怀容隔着车门晃动的帘子,看秦独在马车前方驾马而行,不时回首观望。

他竟觉得自己是什么大人物,北安侯是那个开路的。

不得不说,淄州临近京城,要比岭州繁华许多。街边店铺林立,商贩走卒络绎不绝。

即便岭州、冀州都已经动荡,这里还是繁华安定。

渐渐的,四周吵闹声远去,马车缓缓停下。车厢外有零星的脚步声,随后是中气十足的问候声。

“侯爷。”

段怀容轻挑侧帘看出去,见两三短打武袍的侍卫正替秦独牵马。

“小段先生,下车吧。”

秦独的声音自车外传来。

闻言,段怀容抚着肩上伤口缓缓起身,自马车中探出身去。

不只是没有准备,还是日常不需要,马车下边空空如也,没有脚凳。若平常也就罢了,可现在他身上有伤,无从行动。

再看那两个牵马侍卫,也面面相觑应是不知马车上人的身份,不敢贸然上前来扶。

半晌,段怀容只得向秦独投去请求帮忙的目光。

“拿脚凳来。”秦独吩咐,话音未落其中一侍卫已经转身跑近门内。

与此同时,他向马车走去。

片刻,那侍卫搬了脚凳来,而后恭敬退立一旁,不敢抬眼直视。

段怀容观察着,觉着那两侍卫大抵是把他当成秦独带回来的心头好。

他也不介意,只拢了大氅看清阶梯位置,一垂眸却见视野中徐徐伸来只手。顺着那只手看去,是秦独正抬着手臂。

能让北安侯亲自扶下车的人,也没几个吧。

段怀容暗笑,乐得接受这样的好意,于是将自己手落在那摊开的掌心里,借力下车。

秦独的手心是温的,指尖微微发凉,皮肤比寻常人更厚实,应当是长期习武握兵器留下来的痕迹。

有那么一刻,段怀容记起河边那夜,小船里他好似在情急之下也握到过秦独的手。

只不过那时,这只手上全是冰凉的河水,两人也相握甚紧,并没如今日这样的感触。

一步一步下了马车,段怀容抬头看向气派的府邸,府门上高悬匾额,上书北安侯府字样。

正门两边分列两名侍卫,皆精明强干,上眼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

秦独先迈开步子往府内而去,有意放慢步伐,等待身后的人跟上。

北安侯府里很气派,一应树木都修的规整,没有多余的华丽陈设,严肃却并不死气。

段怀容跟在秦独身后,缓步穿过庭院和廊道,最终停在了一处房门前。

“你便先住在这里吧。”秦独推开了门。

段怀容也不客气,迈进屋内四下打量屋子里干净整洁,只是没什么生活用品,看着是不常用的。

“一应用品我命人添置进来,你若再有需要的,也可吩咐。”秦独道:“待会儿会叫郎中来给你看看伤。”

添置用品就算了,叫郎中倒是大可不必。段怀容答道:“我会些医术,不必叫郎中了。”

他六岁起便跟随师父学习医术,而后云游四海看了人间疾苦。

秦独深知段怀容口中的“会些”,大抵便是精通。更何况之前能凭借气味辨认药物,应当是医术匪浅。

“那便由小段先生医者自医了。”他笑笑,遵从眼前人的意愿。

……

一整个下午,侯府里都井然有序分外安静。

段怀容本以为这北安侯府里应当是一片花红柳绿的场面,毕竟这些年的传闻里,秦独可没少收俊俏公子。

可眼下看来,竟没见一个。

天色渐晚,他坐在床榻上,半披着里衣,垂眼查看自己的肩上的伤口。

冬日利于伤口恢复,现下已经有愈合之像。但外敷的药粉洒上去,依旧钻心的疼痛。

段怀容单手敷住药粉,偏头忍痛时微微蹙眉,清俊的面庞颇有坚毅之色。

他坐在榻上,缓慢地深呼吸着,隔着窗纱凝望窗外的昏暗。

疼通时脑海里翻腾,总要记起一阵同样锥心的痛苦。

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没有日光的黄昏。岭州城头火光连天,他的老师被挖眼割舌吊在城头。

城头的丈余布告上用鲜血写着:岭州叛军之首百里无恙伏诛。

那是他如师如父,为一方百姓殚精竭虑的老师。

而且,他们分明应当称“义军”,他的老师也不过如同自己的名字一样,希望百里无恙而已。

今日,段家的牢笼,段怀容逃出来了。这座北安侯府,他也进来了。

往后他要一步一步去走、去看,看看到底是谁应该被剜去双眼、断舌碎牙。

忽然,敲门声将思绪引回。

段怀容下意识望去时,眼中尚有冷色。不过片刻他便收敛,虚扶伤口将里衣扯起松散披着,道了一句:“进。”

秦独推门而今,一身利落的锦衣衬得身形很好。

“在上药?”他见榻上人衣物散乱着,还在肩头按了一块纱布。

“嗯。”段怀容点头,感觉痛意退去,神色也有所放松。

纯白的里衣松垮的垂着,露出锁骨处略白的肌肤。一点猩红在肩头分外夺目,令人看过便觉揪心。

可饶是如此,他却没有半点因伤和衣物散乱而来的狼狈。反倒更显从容淡然,无所在乎。

秦独观望许久,终是行至桌边拿起桌上的纱布,层层展开准备替人包扎。

不知道为何,他总不能袖手旁观段怀容的事情。

段怀容微怔,想拿纱布的手悬在半空。

秦独熟稔地将药粉洒在纱布上,然后上前一步单膝撑在床上,贴近段怀容身侧。

两人离得很近,段怀容能感觉自己被略高的影子笼罩着,还有直白地注视。

他并没有拒绝,只将肩头的衣服更向下拉了些,抬眼与头顶的目光对视。

这样的场面,总会令人想入非非。

段怀容的眸色很浅,在烛光的映照下如同琥珀一般。尤其是凝视时,似乎有着透人心扉的力量。

四目交汇的刹那,秦独偏开了目光,全然看向手下的伤口,故作全神贯注。

他竟无法与那双眸子对视太久,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见人目光躲避,段怀容忽的得了些趣味。原以为秦独见管了风月,早就习以为常,却不想连这一眼都不敢直视。

段怀容的皮肤白皙,秦独尽量不直接触碰,偶尔碰到会在指尖留下点点温热。

“侯爷这包扎的手法倒是不错。”段怀容垂眸看着,呼出的气息能扑在那双手上。

秦独也不抬眼,俯身将纱布从人后被绕过,答道:“在军中难免受伤,简单治疗多少会些。”

短暂的贴近好似拥抱,两人短促地感触了对方的体温。

“疼么?”秦独调整了纱布的松紧,小心避开伤口整理。

段怀容摇头,又觉着这个侯爷实在有趣:“侯爷倒是会照顾人。”

“也没照顾过别人。”秦独答得干脆,直言自己不常做这件事。

或者,是想让段怀容知道,他是有些特殊的。

秦独回身,顺手将温在水里的药碗拿起来,试了碗壁的温度后递给段怀容。

屋内很静谧,两人一举一动都有着无言的默契。

“方才让荣礼给并州骑兵送了信,不多时并州铁骑就能潜行到冀州边界。”

秦独看似在自言自语,实则是想与段怀容分享最新的消息。

因为他确实觉着段怀容有不世之才,足够在关键时刻为他助力。

段怀容饮了一口药,笑问道:“侯爷需要我做什么。”

他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了,让秦独主动与他说有关朝廷的任何消息。

“小段先生既为入幕宾,总要纵观局势,替本侯出谋划策吧?”秦独负手悠悠看过去,笑意潇洒。

“侯爷。”荣礼在门外敲门,只唤了一声便不再出声。

秦独觉着荣礼应当是与并州郎朔传信回来了,于是道:“进,何事?”

荣礼进门,神色有些闪避,默默扫量了段怀容,并没直接开口。

段怀容自知是顾及自己,于是垂眸吹着碗中地药,悠然道:“是你们出去说,还是要我捂住耳朵?”

人聪明话也拐弯抹角的有意思,秦独失声一笑。

左右现在冀州的事情都与人讲了,他俩甚至算得上同生共死了一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示意道:“直接说。”

荣礼又以错愕的目光确认,再次得到肯定后颔首道:“侯爷,扬州司马家次子陈纷约您今晚在客云楼一聚。”

不是冀州的事情,段怀容听了一半便低头喝药。扬州离冀州有千里远,他思索着却故作没进耳朵、不甚在意。

扬州自来与北安侯府没什么干系,秦独自认这其中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匪夷所思道:“什么事?”

“嗯…”荣礼往榻上的人看了眼,犹豫了片刻,最终因为刚才得了允许而直接答道:“共度良宵。”

“咳…”这四字一出,段怀容猛得吸了一口气,被药呛轻咳一声。

秦独一口气未出顺畅,全然没料到是这四个字被段怀容听去,却仍要做足风流潇洒之态,只是看向荣礼的目光并不和善。

而荣礼则是一副“是你让我直接说的”表情。

段怀容看了个大热闹,实在难忍笑意。赶忙遮住嘴角,装作擦拭洒出的汤药,不住地轻咳。

真是好一句“共度良宵。”

秦独见段怀容忍笑,暗自无奈叹了一口气,看向荣礼:“不去。”

荣礼自知应当赶快离场,于是匆匆领命退出房间。

门一关上,屋里安静下来。

段怀容见秦独看来,即刻偏开目光,故作一副茫然的神色,忍笑把目光偏向窗外。

他揉着耳朵道:“哎呀,刚才耳聋了片刻,荣礼说什么了,没听见。

简直是掩耳盗铃。

秦独竟觉着面前人有几分可爱,随之一笑解释道:“我与扬州自来没什么瓜葛,难为他们找门路把消息递进了府。”

北安侯有龙阳之好的名声在外,人人都想讨好。倒也说得过去。

对于这些,段怀容毫不在意,甚至出谋划策起来:“人家千里迢迢的来了,侯爷不去见,也好歹把人带回府里啊。”

明面上一副善人神色,实际上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秦独早已经把那副玲珑心肠看透,这会儿无奈又想与人逗趣,便向前靠近几步,微微俯身一副风流姿态。

“你既说心生爱慕,怎么还撺掇本侯将旁人带回来。”他声音沉沉。

其实他早知那句爱慕是假话,段怀容这样聪慧多谋之人,怎么会耽于什么仪表不凡的欢爱。

但他乐得陪段怀容做戏。

段怀容抬眼直直望着那双漆黑的眸子,眉目里藏着多情撩拨,娓娓道:“侯爷若是同样倾心,那无论我怎么撺掇,侯爷终究不会带旁人进府的。”

在话音中,秦独望着那浅色的眸子怔了片刻。因为眸子过于清透,仿佛容不下任何感情在其中。

如此一来,反而多了不明缘由的可信。

有那么一刻,秦独险些以为那些话是真的。

段怀容笑笑,并没准备让秦独信那些骗鬼的情话。

两人早都清楚什么爱慕倾心,不过逢场作戏。可他们都愿意这样,有个心照不宣的名头来各取所需。

恍然,秦独深吸了一口气眨眨眼睛,仿佛自己刚才被困在了一方琥珀里,眼前都是晶莹的光泽。

“早些休息。”他没忍住又看了榻上的人,不知为何心中慌乱。

……

一连数日,北安侯府里都安生得很,除了不时来往的信兵,没有任何人出入。

经过这些时日修养,段怀容已经大抵能自如活动。

他在府中行走,也一直未见过府邸里有什么富家公子,一时揣测北安侯会不会玩什么金屋藏娇。

毕竟若是这北安侯府里没有一个半个的佼佼公子,当真是白费了秦独在外的名声。

不过也仅仅是闲来琢磨而已,有或没有他都不在意。

这日上午,段怀容正在房间内收整新置办的针包,里边有各色的针灸用针。

他总习惯在身边备着这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当当当。”门被轻敲。

“进来。”段怀容不假思索地应答,因为已经知道会是谁。

秦独推门进来,神色不似往日轻松。

段怀容简单扫量一眼便看出,于是问道:“怎么了?”

“前日冀州叛军起兵,方才传了御令来,命本侯同平逸王一起出兵冀州平叛。”秦独简要说了情况。

因为北安侯的人都训练有素,平日里很难听到什么闲言碎语,所以除了秦独来讲,段怀容并不能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平逸王,赵岑。”段怀容道出了这个人名,目色和声音都冷了几分。

赵岑,原岭州叛军副帅,因诛杀主帅百里无恙有功而封平逸王,从此荣华富贵。

段怀容心生恶寒,眼前全是赵岑在城头举着他师父血淋淋的头颅的画面。

要知道,赵岑同他师父百里无恙,曾是八拜之交,誓言富贵不能淫。

可这世间最恶的厉鬼就是人心,赵岑背刺百里无恙,用百里无恙的尸首做投名状,招安朝廷封王。

“怎么了?”秦独从未见过段怀容这如冰锥般的目色,竟有几分慑人。

闻声,段怀容顷刻合了合眸子,深呼一口气和缓神色:“没事。”

他看向秦独,淡然道:“我想去,可以吗?”

平淡的语气,加以那双浅色的眸子,让人看不出他有任何旁的目的。

“此次是两军交战,前线危险。”秦独并无此等打算。

段怀容轻声一笑,微微扬眸:“侯爷真要把我当成弹琴唱曲的公子,养在侯府里不成?”

扪心自问,秦独从没想让段怀容做那种人,只是他也没下定决心要段怀容插手阵前军务。

“《军策》、《三十六阵》、《通兵要义》,我无一不通。”段怀容一步步说服着秦独。

这些都是治军兵法精书,熟读一本便是造诣,秦独颇为惊诧。

乱世之中修习这些书籍,明晃晃的野心。

可秦独偏偏欣赏这样的野心。

“或不在乱世,或不要苟活。”这句话余音绕耳。他始终觉得,能说出这种话的人,绝非平庸之辈。

段怀容缓缓贴近,声音徐徐:“想得一个与侯爷并肩的机会,可以吗?”

这句话,用仅有几分的真挚,彻底说服了秦独。

他没理由拒绝一个满腹才学、心有怒海,又想与他并肩的人。

“好,三日后启程。”秦独应下,没再做任何犹豫。

段怀容得偿所愿,只垂眸轻笑,却在笑意里藏了几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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