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梓，你再来看看。”

中年男人离开光怪陆离的电脑屏幕，招呼着在一旁敲打键盘的年轻女人。程梓叹气，无可奈何地抱怨着，

“我们这么看，难道就能看出来什么吗？”

“新观测到的第117号平行地球呈现混沌状态，原因不明。”

另一个握着笔的短头发女人利索地记录下来。

“你看，它又开始动作了——它似乎一直在做周期性变化。”

屏幕上灰色的好像团雾气的椭圆形状物体出现数据闪烁，而后又开始缓慢地重新运作起来。

“真奇怪。”

程梓也百思不得其解，观测部的确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她看向撑着脑袋闭目养神的女人，

“老师？——老师！”

“你说，我在听着。”

被称作老师的女人睁眼，苦恼地拿指骨反复摁压着太阳穴。

“找出问题所在了吗？”

“没有——基本推测应该是世界交错产生存在矛盾和时间紊乱。”

男人推推眼镜，解释道。女人撑着膝盖站起来，踱步到巨大的电子屏幕面前。

“那就用一样的办法，派人去117号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好。”

“分析进行45％……请勿关闭分析仪……80％……分析完毕。最佳管理员人选——0117号，贺怀清。采用原因：情绪稳定、经验较为丰富、有较强文化素养和回归意愿，忠诚度为75％……正在进行先行成功率分析……分析失败……”

坐在分析仪面前的工作人员尴尬地不知所措，周围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工作人员欲言又止。众人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落在所谓老师的身上。

对方低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思虑什么。她腹诽，怎么等待她的永远都是抉择，半晌，老师可算开口，

“先放这里吧，我明天和阿清谈谈。”

“好好。”

他们三三两两地继续手上的工作。

“一部分人继续向下观测，留小部分继续检查117号。”

说罢，她拍拍手掌，试图让死气沉沉的办公室气氛再度活跃起来，

“好了。今天就到此结束吧，大家都辛苦了。”

其他人松懈下来，纷纷预备关停器械，七嘴八舌地讨论晚餐和八卦以及数据。女人扫视圈，就头也不回地离开，白大褂被她走路的风吹扬起，自动门合并的瞬间，屋子里鸦雀无声，看客们面面相觑。

程梓跌在椅子上。

“这个世界一定非要不可吗？为什么上头不愿意放弃。”

少女清脆的抱怨打破寂静，开始记录的女人将笔反手插进自己白大褂的胸口口袋处，就接过话茬，

“应该不会放弃，这个世界目前来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要一起去吃晚饭吗？”

男人慈祥地拍拍她的脑袋，

“那可是一世界的钱。他们怎么可能就这么丢掉。”

程梓阖眼，她现在还不觉得Auraro公司所做事情是正确的。女人的邀约被忽视，她有点窘相，但还是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程梓掀起目帘望眼平时不苟言笑的记录员，

“不了，别人约过了，你来迟了。”

“这样啊……”

被称作老师的女人在走廊上撞见群西装革履的观光客。她正准备绕开，就被领头的人叫住。

“沈教授。”

女人想装作没听见。

“沈词安教授！”

对方甚至抬高了音量。沈词安认命地停下步子，走到他们面前，瞥眼那只喊她的笑面虎，她丝毫不在意沈词安烦躁不堪的神色，自顾自地介绍道，

“这是我们Parallel管理局最权威的教授之一。她要比我解释专业得多。”

又耽误她下班。沈词安颇有点咬牙切齿。但是考虑到待会儿想和这只笑面虎谈的事，她还是忍气吞声地摆出职业的微笑。

“是，接下来就由我为大家介绍下关于Parallel管理局。”

女人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她注视眼前年过半百的沈词安，虽然脸上有细密的皱纹，但依旧光滑，隐隐约约可以透过潋滟的眼看到昔日的风采，远山眉让她气质悠扬，微微凹陷的面颊搭上半阖的双眸，倦怠感从丝滑的服装布料上垂落。美人迟暮，放在沈词安身上简直是淋漓尽致。

“在创世纪初，我们地球首先探测到了平行宇宙的存在……”

Auraro公司建立Parallel管理局用以探测平行地球和搭建穿行轨道，虽然技术要求非常之高，但近乎暴利。

现地球的人类并不把其他世界当作真正存在的生命体，更多的是把它们当作可以替换的零部件——这点在医疗方面得到显著的体现。皮肤大面积烧伤、器官衰竭、骨头断裂……

这些因为排异反应而没办法得到完美治疗的伤害因为平行地球的发现而迎来曙光。

Auraro公司接受任务，去数据库寻找委托者坐标，117个地球，总能找到委托者的另一个存在，然后派遣“猎人”通过“先行者”搭建的轨道前往该世界，有目的性地营造自然死亡，将人带回来，进行相关的医学手术，给委托者重新组装健康的身体。

除却医疗方面，117个地球也意味着丰富的资源。

说的难听些，他们就是一群高傲的掠夺者。

沈词安终于把那群人熬走，年龄大的她遭受不了如此冗长的无用社交。

“季小姐——”

她犹豫片刻还是喊住了正欲和观光客一起走的女人。季小姐讶异地望向她，随后微微颔首。沈词安在原地等待片刻，那人果然折返回来。

“沈教授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是关于Terra－117的，您应该看过报告了吧。”

“是，我看过了。你们的猜测我也看过了。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沈词安一直觉得季尤有股压迫感，即使是在沉默的时候，被年轻自己二十多岁的女人所震慑到，沈词安还是觉得会有点局促。

季尤读出她的狼狈，莞尔道，

“沈教授有什么顾虑直接说——”

她逼近脆弱不堪的她。

沈词安向后踉跄下，季尤顺势把手撑在展示柜外的栏杆上，就完全地把她圈在怀里。

“我对你的偏爱还不够明显吗？”

“妈妈！”

清脆的呼唤声响起来，沈词安慌张地推开季尤，对方不耐地“啧”声。

来人眉目清丽，柳叶眼却妩媚多情，单纯和娇娆在一张脸上碰撞，鼻梁挺拔，薄唇紧抿，似乎对刚才所看到的行为很不满，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头发被扎成低马尾，白色的防护服更显身姿修长。

“季总。”

那人横跨步，把沈词安和季尤果断地分开。

“阿清——你怎么来了？”

沈词安小心地扯扯女孩的衣袖，似乎在嗔怒她的莽撞。

贺怀清转头来温柔地冲她笑笑，

“我当然是来接你下班啊。我们一起回去。”

说罢，还礼貌地询问季尤，

“季总找我妈还有什么事吗？”

她端详眼前的年轻人。贺怀清……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但她不准备给女孩台阶下，直截了当地冷言道，

“你应该问问是你妈妈，找我有什么事。”

贺怀清和穿着高跟鞋的季尤差不多高，她们的目光相接。

“是吗？那是我的问题，抱歉。”

她快速地回答着，好个能屈能伸，不愧是沈词安教出来的女儿。季尤爱屋及乌地笑弯眼，

“好了，如果这个问题不着急的话，那就改天再谈吧，现在先陪我们的阿清回家吧？”

“……”

贺怀清被季尤亲昵的称呼弄得犯恶心，她向旁边跨一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把选择权交给沈词安。

当事人开始头疼起来，只好先退一步，

“那算了，明天我再来找季总谈吧。打扰季总了。”

“哼……哪里，怎么会打扰呢？明天你直接来办公室找我就好。”

季尤冲两人摆摆手就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贺怀清吐出口气，沈词安疲乏的状态让她不忍心再说些别的话，便搀住她，问道，

“妈妈找季总干什么？是关于Terra－117的吗？程梓把分析结果已经告诉我了，妈妈如果只是为了我而去找她，那大可不必。”

沈词安还想说什么，但她突然摁住自己的心脏，露出痛苦的表情。

贺怀清连忙从她的口袋里找出白色小罐，将药物倒在手心，递到沈词安的嘴边，对方眯眼吞下去，半晌，才恢复精神。

贺怀清眸色黯淡下来，一字一顿地说，

“妈妈，我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救你和姐姐的机会。”

沈词安被姐姐两个词汇触动到，她出神地遐想，是啊，她倒是没什么，可沈枳意还年轻。

117个地球，但能找到另一个自己的概率并不是百分之百，毕竟依据蝴蝶效应，可能小小的变数也会改变结局.

但只要有希望，贺怀清就不会止步，她的生命是妈妈和姐姐给的，倘若不能竭尽全力地去救助两人，那她的存在就毫无价值。虽然沈枳意一直想让她摒弃这种想法。

“好了，去买姐姐爱喝的酒吧？”

贺怀清在电子手表上戳几下，蓝色的屏幕被投射出来，上面密密麻麻地遍布路线图，包括天气和路况信息，她简单地滑动放大，浏览今天的限行情况。

“我来开车吧？”

沈词安没有强求，点头同意下来，顺势抬手抚摸自己的胸针。

“老师——”

蓝色的屏幕被胸针投射出来，声音几乎同步地响起，上面闪着通讯信号，包括联系人的名字、职业、性别、样貌，甚至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把关于117号的资料都整理一下，发给我。”

“好。”

对面人讲话含含糊糊的，好像在咀嚼什么。

贺怀清切换自动驾驶，慵懒地打个哈欠，伸出手指百无聊赖地扭转电台频道。

“华尔街出现抗议游行，针对创世纪三年的‘全军覆没’案件，死者家属企图讨回公道，Auraro公司不回应做法依旧深陷舆论中心……”

她愣怔片刻，小心翼翼地瞥眼母亲的神色，对方在认真地查阅刚刚由程梓发送来的资料，对外部的嘈杂充耳不闻。

贺怀清松口气，赶忙切换到平时习惯听的音乐电台，舒缓的歌曲慢悠悠地从音响里流动出来。

夏季昼长，尚未到夕阳晚照的时分，还不是一抹寂寞的天色，上空燃烧着璀璨的云霞。她惬意地摁下车窗，欣赏地下的车水马龙。

今天运气不错，限行的道路是最高层，可以对夏末漂亮的天空一览无余。

“目的地达到时间二十四秒。您需要的物品已包装完毕。”

悬浮车稳当地停靠在规定的轨道，贺怀清点击屏幕上的已到达，几乎立刻，黑色的飞行器就光临车窗边，进行完虹膜扫描后，贺怀清取出装纳盒内的酒水和其他杂物。

“物品已成功取出，欢迎您再次光临妄春山大厦，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