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还一针一线解释,以为有用:“我——没吃,喝的是水。”
多像狡辩,他自己没感觉。钱孟孟的话紧咬他的话:“让你喝水了吗?”
邬尤猛噎一汪口水,混着空气吞的,喉咙都给撑大了,水汽升到双眼,有些红痕,“——没有。”
钱孟孟抛了筷子,不轻不重,两根筷子交叉叠在一起,双手攥紧,又不知能捏着什么,抓起手机,好抗衡了那酸软些许,说出:“没让你喝就喝,那没让你吃就吃?”
孙之寅轻轻放下筷子,两只筷子轻柔并拢,一丝声响也没有,他手肘横在桌与身之间,晃了晃手臂,表带微响,眼睛盯着那人。那人倒是双目死死看着水杯,有些愣神。
邬尤不知嘴是自己的一般,说得极其生疏,陌生,口舌上下翕动,借用别人的嘴似的:“我?我不会没让吃、就吃。”
钱孟孟却说:“你吃啊。”
倘若邬尤仔细听,便能听出这是一句反语,可他由着脑袋是低着,又是指令,他机械地拿起筷子,就近不知夹了什么,温热的触碰嘴唇——
钱孟孟扬声:“让你用筷子吃了吗!”
吓落邬尤的筷子,那根不知道什么也随即掉落桌布,嘴唇亮晶晶的,粘了一缕油渍。邬尤讷声,半天没发出声,他知道吃饭要用筷子、也知道钱孟孟没让他用筷子,两者一结合,便不知所谓,茫然又有丝屏息,等待梦游苏醒似的,可蒙着眼,走多一步,就坠下去了。
孙之寅说:“你用嘴吃啊。”
邬尤猛地抬头,心跳快得他喘息,他多希望自己听错,可他分毫不差的理解了意思,两眼睁大,有些惊,又不知何处愕,两眼一别,看到钱孟孟握着手机,走过来怼着他拍。
他再也忘不了手机拍的感觉。
他看到玻璃水杯的倒影,时间在外头是快的,在里头是慢的。外头他已经埋着头,只能动嘴,别的地方都不能动,只能动嘴吃啊,他的嘴低得不能再低,还是没够着食物,可再低一点儿,贴是贴着了,人也重心不稳,双手撑在桌面。
自然是给揪起来,重来。他才知道为什么老家的狗吃东西要昂一下下巴,因为没有手,要下巴往上抖一下,口腔顺势承住食物。他才知道为什么狗的嘴筒子是尖的,因为那样凑近食物叼出来,才不会被糊一嘴,鼻子也给蹭到。
杯里头,他倒没有看到前世今生,倒是看到时间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过去他记得也拍过,至少现在有衣服。
可在未来,钱孟孟反应到一个问题,狗怎么会穿衣服?人又怎么会是狗?怪里怪气,来不及去思考那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只感觉心烦意乱,那声音始终要出来:“狗不是这样的。”
狗都是不穿衣服吃饭的,只有富贵家的狗穿衣服,他又不是什么富贵家的狗。他的脑子是乱的,他两眼一刻也不停盯着手机屏幕,抽不出一秒看屏幕外,他通过手机却看他,他沉在里头,拔不出来。
在里头看也是一样的,他腾不出手指挥,本来一件也不留的,终究也是一件也不留。孙之寅帮狗,孙之寅就是太心软了,还喂。
那真是奇异的场景,吃饭何至于要哭,多幸福的事情,那泪寸寸滑落腌入饭,可饭也是要吃的。他已经不知道嘴里吃的是什么了,塞过来什么就吃什么。他的手抱着自己腿,本来是蜷缩的,蜷缩着没法吃,后来是打开的,打开了,螃蟹一样,就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