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林母说这番话时特意将声音压得很低,或许也是心虚知道这些话让林钧听到并不好。
两人显然不知,对于林钧这种级别的哨兵来说,这种普通房门的隔音形同虚设,他们的交谈全都一字不落得被林钧听进了耳中。
他无法形容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失落之余更多的是释然,释然他从小到大所受到的不公如今终于有了解释。
林钧出生在一个很偏远的行星,偏远到上面甚至没有专门教导哨兵的学校。为了不辱没他的天分,他很小大概六岁左右便在联邦的扶持下,离开家只身前往很远很远的星球求学。
他们老家所在的星系太过偏僻,星际交通不发达不说,为数不多的交通方式价格也很昂贵,为了能省下钱将补助金更多的寄回家里,他往往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好不容易回家一次。
林钧的眼中不可抑制的浮现出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点滴,回到家后发现家里换了只配备了三把椅子的新餐桌。家里永远只有哥哥才有的零食,好不容易从母亲那边得到的礼物,却是件根本不合身的衬衫。理由是他太久不回来,母亲早已忘记了他的尺码。
哥哥和他争执被责骂的永远是自己,理由总是“哥哥比你弱小那么多,你不让着他也就算了,怎么还能欺负他?”
一直以来,父母对哥哥的偏爱都是溢于言表得。每当这时林钧总会说服自己,毕竟自己陪在父母身边的时间不多,毕竟身为普通人的哥哥相较于他是那么的弱小,父母相较于自己更关照,更喜欢哥哥一些很正常。
今天林父林母的话,却将他那些自欺欺人的想法彻底击碎。原来如此……原来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得理由,原来父母一直都是这么想他的。
原来至亲几乎从未爱过他,也没打算爱他……
那年林钧不过十六岁,刚上高级学院的年纪兴冲冲的跑来同家人见面。却恍然间意识到,原来他早就没有家了。
那天晚上林钧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父母哥哥都尚未起身,他就自觉将昨日穿来的校服重新穿好,悄无声息地准备离开。
“这么早就要走啦?”
林钧不曾想自己的“落荒而逃”会被林母撞见,干笑两声僵硬的点点头,“嗯,不然就赶不上早课了。妈,你怎么也醒的这么早?”
林母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我起来给你哥做点早饭,他一会儿也要去上课。对了,正好你要出门……”
林母说着走进了厨房,那一刻林钧心中不可遏制的生出些许期待,母亲心中是不是还是爱着他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而林母却只是去厨房取出了两袋垃圾递给了他。
“家里垃圾桶满了,你就顺带把垃圾带下去吧。”
这两袋垃圾算是浇灭了林钧心中最后一丝期许,他终于忍不住问出那个从昨天开始一直卡在他喉咙里的话。
“这三文鱼不便宜吧,妈你不是说你们搬来到现在已经花光积蓄了吗?怎么还有钱给哥哥买这么贵的东西。”
如果家里有钱,又为什么要故意和自己说家里已经分文没有的话。难道只是为了骗他把钱都拿回家吗?
当然后半句林钧没有说出口。林钧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但他不想听到答案。
听到林钧的问题,林钧微微睁大了眼睛,“你这孩子,不就是让你少吃了一口肉吗?怎么就埋怨起我们了。”
林钧试图辩解:“我没有,只是……”
然而他话未说完,就被母亲的哭诉声打断。
她无力的靠向墙壁,捂着自己的胸口,“妈也想让你们兄弟俩都吃上好东西,谁让妈没本事只能买得起一份呢。你懂事些不要怪妈好不好?”
“……”,林钧沉默,他最终也还是一句话也没再多说。
最终他还是没能知道,家里还剩下多少钱。
似乎总是这样,从一开始林钧就从未了解过家里的经济情况,也不知道养活这个家到底需要多少开销。
他只是一直听信了父母单方面的哭诉,什么也不敢要,什么也不敢卖。
把从自己牙缝里省下来的每一分,每一毫都反哺到这个家里,只希望家人能过得更好一些。
现在想来,母亲的哭诉,父亲脸色凝重的哀叹,或许从始至终都是一场骗局。
来到楼下的垃圾站,他并未直接将手中的垃圾扔进,那正孜孜不倦工作着得垃圾分类机中。就那样站在那里,盯着垃圾袋中那份曾用来装着三文鱼的空盒出神。
他突然非常非常想知道,这份独属于哥哥的鱼肉到底是什么味。正如他一直以来窥视着地那份他可望不可及的亲情。
因为心中一直惦念着这件事,回到学校后他一上午的课都听的心不在焉。身为同桌,一向同他交好的顾宴清隐约发现了他的异常,“想什么呢,刚才老师点你名都没听见。”
林钧这才恍惚间回神,“你说……我们食堂会有可能有海鲜吗?”
“啊?”,听到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顾宴清愣了一下,“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你当我们食堂是许愿池吗?”
这话说的也是……
如林母所说,为了给成长中的哨兵供给足够的营养,他们食堂的伙食一向相当不错。却显然不会有海鲜这种昂贵不实的东西。
可好巧不巧的是,那天中午午饭时间,林钧正好撞见有人在校外订购了海鲜。
那是位金发碧眼的向导,容貌林钧很陌生,但单凭着他那一头张扬的金发林钧还是认出了来人。
应该说这个学院不会有人认不出他,和林钧同年级的联邦唯一一位S级向导,普拉瑞斯·梵德。
同林家昨晚珍重的捧着那小小一盒生鱼片不同,普拉瑞斯面前摆着的是一份足有半人高的海鲜拼盘,上面整齐地堆叠码放着许多林钧认都认不出的食材。
林晨昨日所吃的那份还没巴掌大小的三文鱼,在这份拼盘里只被厚厚一层铺在盘子的最底下,用来做了最普通不过的垫料。
林钧知道这样不太好,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打完饭后就是忍不住拿着餐盘坐到了普拉瑞斯附近的空位上。
看到他如此行事,食堂中的人全都脸色一变。神情古怪的盯着他看。林钧这才注意到不知为何,普拉瑞斯周围一圈的座位都被刻意空了出来。
对啊,这可是联邦唯一一位顶级向导,哪是什么人都能随便靠近。
他被旁人古怪的视线看得顿觉有些局促,好在普拉瑞斯本人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见到林钧落座也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上自己脖颈确定自己有将抑制器戴好不会有向导素外泄出来,就再没注意他这个突然坐到自己周围的哨兵。
见他没有介意,林钧悄然松了口气。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没有主动离开。就那样顶着周围人异样的眼神坐在旁边一边吃饭,一边用余光小心观察着普拉瑞斯的反应。
他注意到对方并未直接对着面前的食物动筷,坐在那里像是在等什么人,手中握着光脑的外置器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光脑屏幕。
“你搞清楚今天到底谁生日啊!我特意给你准备了,你放我鸽子?”,普拉瑞斯似乎和光脑那边的人陷入争执,好半晌他才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半人高的海鲜拼盘恶狠狠的咬牙,“阿比斯·梵德,你怎么不干脆在训练场和你的机甲过算了?!”
骂完后他看着面前硕大的拼盘一时有些泄气,又认命的取来了几个打包盒,将原本摆盘精致的海鲜拆开装好进包装盒。
阿比斯……这个名字林钧听说过,普拉瑞斯的同胞哥哥,今年在他们学院就读五年级,和他一样是位SSS顶级哨兵。但又和出身寒微的他不同,那是军部统帅家真正的天之骄子。
那份海鲜拼盘分量实在太多,放在桌上比站起来的普拉瑞斯都高,普拉瑞斯费了好大力气直至装满了三个打包饭盒,也没见那盘东西减少多少。
再多饭盒他也拿不下了……普拉瑞斯低头看着打包盒思索片刻,很突然的转头看向一旁的林钧问道:“这位同学,我是不是曾在九楼见过你?”
向导柔婉动听的嗓音突兀的传入林钧耳中,吓了他一个激灵,差点没直接从食堂的椅子上栽下去。
九楼,是学校教师的办公层,也是补助申请处所在的楼层。作为学生除了申领补助和接受处分之外,一般不会去到那里。要说去林钧肯定是去过,可他不明白普拉瑞斯为什么要突然和自己搭话又为什么要这么问,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记得我们见过……你也有去过九楼吗?”,林钧犹豫着回道。
按理来说,九楼应该是普拉瑞斯怎么也不可能去到的地方啊。
“或许吧。”,得到答案后,普拉瑞斯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看向他,只是胡乱敷衍的应了句话。
他其实只是想确认一下林钧是不是补助生而已,其他都不重要。确认之后他捧起那份沉重的海鲜拼盘搬到了林钧的桌上,“这些我拿不走了,没人吃过要是就这样扔了有些浪费,你不嫌弃的话送给你。”
普拉瑞斯把话说完,也没给林钧答应或拒绝的机会,就捧起打包盒急急向着食堂外的方向离去。
林钧完全没想过事情会这样发展,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懵了。好半晌回过神后他才急忙向着普拉瑞斯离开的方向看去,他尚且没有来得及说声谢谢,可对方此刻已经捧着食盒跑到了门口。
食堂门外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那如同那位向导一样明艳的光芒白亮刺眼,他却毫无顾忌的冲进了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