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又找过王安安。

“为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保研名额吗？

王安安的眼神很轻蔑：“你想多了，我只是单纯讨厌你而已。”

语气里不加掩饰的厌恶：“刚开学的时候，我跟你说过几次话，你爱答不理，为了维持高冷人设，装得不累吗？听说你有抑郁症？哼，心理有问题，怪不得没什么朋友。”

两天后，校园墙上发布了一个道歉视频。

“我道歉，之前发布了关于苏落同学的不实造谣……”

夜晚的草坪带着白天的余温，苏落和江逸并肩躺在操场中央看星星。

“她道歉了。”江逸说。

“嗯。”苏落双手垫在后脑，闭上眼睛。

因为抑郁会影响记忆，有好多东西她都记不清了。她回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大一入学时候的王安安。

苏落的高中压抑且黑暗，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刚入学的时候室友们一起上课，她自己买了自行车独来独往，后来才被赵璇儿拉着一起上下课和吃饭。

至于王安安，在军训的时候王安安站得离她近，说过几次话，但当时周围同学很多，苏落不确定是不是跟自己说话，于是就走开了。

真相简单到有些荒谬。

“对了，念经净心了吗？”江逸好奇。

“没有。”

放生活动之后，苏落和师兄聊了很久，师兄人很好，推荐了很多佛经，谆谆告诫，理论很好，但是苏落发现很多跟自己的价值观违背。

佛家讲究的是放下，要么是得到后放下，要么是未得到直接放下，苏落说服了自己很久，还是觉得做不到。贪嗔痴慢疑，一个戒不掉，压抑之下，好像更烦躁了。

苏落闭着眼道：“不念了，不信了，我六根难净，不适合信佛。”

带着凉意的秋夜，适合安静思考。

师兄说，放下欲望。

实际上，苏落觉得这件事点醒了自己，她心底深处确实有一个困扰她很久、她一直逃避的功课。

性。

因为对“性”羞耻，所以才会对“婊子”这个词特别敏感，这段时间的内耗和焦虑也是出于性羞耻。

追根溯源，性羞耻的脓包，产生于青春期。

苏落第一次体会到自}慰的快乐是初中的时候，一次偶然。

一个深夜，看着手机里令人面红耳赤的小说，苏落下意识地绞紧了双腿，绞着绞着，身体里像按下了一个快乐开关，大脑刹那间空白一片，舒服得灵魂都要酥掉了。

最美妙的体验也不过如此了。

整个青春期苏落似乎一直在争吵，狂躁的家人、背叛的朋友……压力、冷漠、孤独，于是倾诉日记。关于那些隐秘的快乐，关于青春的疑惑，关于好像有多动症的男同桌。

“你是不是喜欢你同桌？不许恋爱知不知道？”

“婊子才爱打扮，别学人穿得骚里骚气的。”

母亲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同桌呢？她自己都不知道啊？

偶然一次回家，意外发现母亲拿着自己藏起来的日记本，看得津津有味。原来日记一直在被偷看。

苏落忘不了那种鄙夷的眼神。

苏落戒掉了写日记的习惯。

她对性更羞耻了，可那种瘾却变得越来越强烈，压抑又导致了更严重的反扑，她很痛苦，只好一边自责一边继续。

这种情况直到离家很远上大学才好转。

现在想来，她不过是一个对性好奇的青春期小女孩，有什么错？

反而是他们夫妻两个，多次出轨，那么难堪了，竟然还能一起过日子，好神奇。

思及此，苏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江逸：“你妈妈抑郁得很厉害，那你爸妈的婚姻幸福吗？”

江逸说：“我感觉他们感情挺好的，我爸很会照顾人。”

“那你妈妈为什么会抑郁？”

“因为老一辈的人，有一些原生家庭的问题吧。”

“你期待婚姻吗？”

“期待啊，找个喜欢的人共度一生，不挺开心的，不过那对我来说还太远，我还没玩够呢。”

夜空是混沌的黑红色，像苏落的心情。

跟江逸不一样，她没见过健康的夫妻关系，也从没期待过婚姻。

窸窸窣窣的声音，江逸睁开眼睛，看到苏落一脸严肃地俯视着他。

“……干嘛？”江逸警惕地战术侧仰，“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要欺负良家帅男。”

苏落轻轻翻了个白眼，说：“我还想问一些有点冒犯的私人问题。”

“有多冒犯？”

苏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成年了吗？”

江逸忽然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跑走了。

“……？”

苏落汗。

——不是，你跑就跑，捂着屁股干嘛？

五分钟后，苏落手机响了。

“喂？”

“我下个月十八岁生日，你想问什么？”江逸声音带了一丝诡异的娇羞。

“……”未成年啊……算了。

想到江逸的异常行为，苏落问：“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前几天隔壁学校一对情侣晚上在操场大战，被人拍下来了，我害怕。”

“……………………”

苏落想敲开江逸的脑子，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你想问什么？”江逸问。

“你未成年我不问了。”

江逸道：“没关系，随便问。”

初恋初吻什么的，那都是小意思。

“真问啊？”

“问呗。”

“随便问？”

“随——便问。”

“很冒犯的。”

“问不问了啊？”

“你第一次弄是什么时候？”

沉默。

很长时间的沉默。

苏落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电话没断，但那边不说话了。

“喂？还在吗？”

江逸像受到了一些冲击，声音透着一股呆滞，小声重复着：“这是可以说的吗老师？”

苏落自认没有其他心思，于是坦然道：“我就是好奇，你要是不想回答我就不问了。”

顿了好一会儿后，江逸回答了，不知道为什么声音有点闷。

“好像是……小学五年级。”

空旷的爬架高处上，江逸踩在生锈的铁栏上，把微烫的脸颊埋进胳膊。

“五年级吗？那……一般多久一次？”

苏落的声音平静又绵长，像愿者上钩的饵。

他自己找了饵，把自己挂上去。

“没太数过……有时候每天都弄，甚至一天几次，有时候好几个月不想，但偶尔早上它会自己出来，你知道的，男生早上会梦……梦遗。”

江逸不自然地磕巴了一下。

苏落的声调依旧平平地没什么变化，好像真的就只是单纯在问问题：“那你弄的时候会有负罪感吗？会不会觉得这是不好的事？”

“没有吧……”江逸心里有些烦躁，他不自觉地踢着旁边的柱子，“我感觉还好，反正就是正常的生理需求呗，弄就弄了，弄完睡觉，第二天也就不想了。”

“啊……最后一个问题，你do一次一般多长时间？”

对方没有说话，话筒里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苏落皱了皱眉，难道是女朋友太多了，在算平均值？

“我还没做过。”

江逸的声调硬邦邦的。

苏落有些惊讶。

“你不是说你初中就开始谈恋爱，已经谈过七八个女朋友吗？”

“嗯，但是没做过。”

“……”冒犯了。

还以为是老司机来着……

苏落觉得自己没什么要问的了。

感觉江逸这这些事情的看法更健康一些，甚至接触的时候比她还小。

“我问完了。”

“哦。”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苏落问。

“……”

“没有我挂了。”

“等下。”

苏落等着。

“……算了，没什么，挂了。”

这之后，江逸很长时间没再出现在苏落面前。

苏落猜，江逸大概真的有点喜欢她，直白地吓走他，好过拒绝后的尴尬。

——谢谢你，江逸。

苏落在心里说。

她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无法回应他直白的善意，她怕得到更多之后，她就还不完了。

——

PPT的事传到了辅导员那里。

辅导员是个年轻女性，比苏落大不了几岁，说话柔柔的：“叫你来就是想问问，这是怎么个事儿？”

苏落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找了个夜店跳舞的兼职，王安安同学拍了我的照片P图造谣我，给我造成了很多困扰，于是我私下找了她，让她给我发布道歉澄清视频，然后就没了。”

“出事怎么不找我呢？这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吗？”辅导员眉头紧皱，“还有，夜店那么乱，你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不危险吗？”

苏落低头说：“就去了三天，后面没再去了。”

辅导员问：“还有那个视频，那个男的是你男朋友？”

苏落咽了一口唾沫，说：“那是我前任，当时是他陪我去兼职的，前段时间吵架了，然后就分手了。”

“这样。”辅导员皱着的眉头没松多少，“你也不是小孩了，谈恋爱老师不管你们，但是找对象找个知根知底的，找社会上的小心吃亏。”

“知道了，谢谢老师。”

“那个王安安，我会找她聊聊的，行为太恶劣了，必须处分一下。”

“……”

“你先回去吧。”

离开学院楼，苏落轻轻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这下应该都结束了。

苏落伸出手，阳光下，修长的五指轻轻颤抖着。

啧，好像还有后遗症。

——

杨小开对天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发现老板的秘密的。

他很不安，非常不安，怀揣秘密的每一天都很煎熬，连老板都感觉到了他的异常：“你最近怎么了？”

“没什么，最近没太睡好。”

事情还要从前段时间说起。

付清灼把苏落的简历单独摘出来，让杨小开觉得有点奇怪。

好奇心作祟，杨小开用小号加了苏落的微信。

对方一句“又是看了PPT和视频来的？”给他整懵了。

啥？

他只好假装是其他专业的学生，想请苏落定制一个人物雕塑。

“最近很忙，再说吧。”

然后一忙就再没有了回音。

所以她说的PPT和视频是什么？

杨小开倒腾了一顿，加上了几个在校大学生，问了几个人之后，终于有知情者了。

“啊，你说雕塑系那个啊？我发给你。”

一份新鲜的PPT和视频就华丽丽地发了过来。

…………！！！

视频里的男人，他只看个背影都不会认错。

是他家老板！

嗯……

不是……怎么会……

所以，所以……

杨小开迅速地把先前老板的异常表现联系起来。

付清灼刚回国，他的发小就邀请他去夜店开欢迎趴，第二天发消息，罕有地让杨小开把几个会议推迟了一天。

第三天见面，杨小开注意到付清灼脖子一侧有一小块暗红色的痕迹，当时他还以为是蚊虫咬的，问要不要准备防蚊虫液。

后面的日程安排就是工作工作工作，如今算算，只有那天晚上对得上。

PPT里的内容是真实的吗？没听说过老板有这种爱好啊？

为了弄清原委，杨小开混进了吃瓜群。

事件发酵，当事人遭受的非议可想而知。

直到有个女生站出来澄清，原来是误会一场。

杨小开没吃明白：“所以视频里那个男的跟她什么关系？”

吃瓜达人道：“还不明白吗？视频里那个是前任，现任是青春男大。”

杨小开：“哦哦。”

怪不得前段时间刷到“他是我的24号”的朋友圈。

但是老板什么时候谈的？难道是刚谈就分了？

自家老板成前任……所以之前去学校谈项目是分手了？分手了所以把人家简历卡了？

嗯……这样的话，一切就合理了，那段时间突然的低气压也有了解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杨小开觉得自己的分析完美极了。

不过有一个问题，杨小开看向远处正在看文件的付清灼。

是谁提的分手呢？难道自家老板是被分的那个？

付清灼抬头：“？”

杨小开犹豫要不要把苏落的遭遇告诉付清灼。

付清灼把一份文件丢给杨小开：“诉求发下去，让H大那几个学生开始做，你盯着点。”

“OK。”

付清灼扣上钢笔笔帽，顿了顿：“帮我查一个人，H大，那个叫苏落的女生。”

“……”杨小开眉毛跳波浪舞。

付清灼皱眉：“你想说什么？”

工作上的事杨小开向来干脆利落，但私人的事情杨小开有点把握不好尺度：“老板……有件事你可能需要知道。”

付清灼眼神淡淡的：“看你忍了好长时间了，什么事？说吧。”

呼——杨小开倒豆子一样道：“老板，苏落跟你分手后被校园霸凌了。是这样的，她的同学偷拍了你们在街头亲吻的视频，造谣她卖身给你，因为不实信息她承受了很长时间的冷暴力，我想她可能需要你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