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采迩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又一眼，归厌却稳若泰山。

听过玉家底细，归厌自然知道玉采迩眼神下暗含的期待：

玉家是迁徙的一家，那有流落在外的，或者外出探路的家人便是理所当然的了，再加上来新九州之前解筮瓛便有提到过的前尘联系……

或许玉采迩的猜测并不是毫无道理。

但对于自己究竟是不是，或者有没有可能是玉家后人的这一事，归厌心中却没有多少触动。

归厌抬头望向闻人得愿白纱下的下颌，紧紧拽住了他的胸襟。

“可否引见你家长辈？”闻人得愿柔声问。

但很可惜，闻人得愿的“柔声”也仅是他的“柔声”，不熟知他的人根本听不出这“柔”体现在哪里——声音刚一入耳，玉采迩便感到遍体冰寒，寒意刺骨，牙齿也跟着战战。

——闻人得愿是顶尖的冰灵根，修行入道的也以“冰”为主，破境后，他即是“冰”这一道本身，哪怕闻人得愿已经极为收敛，但他的位格就摆在这里……

倒是——闻人得愿垂眸望了一眼扒在自己身上的归厌，这家伙倒是从一开始就没害怕过他。

“师尊是不要我了吗？”恰时归厌对上视线，刻意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

目光触不及防相撞的这一刹那，俩人皆是一怔。

“……只是见见。”闻人得愿率先移开了目光，敷衍道。

他心绪不宁。

心脏跳漏了一拍，后续的再跟不上节奏，像是错了的鼓点，乱糟糟的。

——那一刹那，明明全不相似，他却仿佛看到了……御无尘。

以至于浑身的寒毛都跟着炸了起来。

归厌此时心绪也有些错乱，倒不是别的，而是，看什么都寥寥的高岭之花的眼眸里盛满了自己……

归厌的嗓子发紧。

八年。

八年零三日又三个时辰一刻两盏茶一柱香一弹指五刹那三秒。

……他想吻他。

“……您，您且……等，不，马上来……”

玉采迩离开得仓皇，回来却很迅速。

归厌和闻人得愿作为新九州难得的客人，他们的行程和去向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关注着的。

先前闻人得愿一直不曾出过声，又因他刻意隐没身形，新九州的大家只知道是归厌的师尊是位“位格高”的“大人物”。

但，在化神期都已经是“大人物”、而一旦到了化神期修士们便会往外走的新九州，他们顶天了想也只是化神期之上的合体，没人能想到这位格高竟然高到了这个地步！

而这样的大人物竟然还亲自来了这里！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惊动了，所有闭关突破的家族前辈们也都被唤醒，整个新九州都轰动了……

不过瞬息，所有人都拖家带口地、毕恭毕敬地出现在了玉家店铺外。

得知闻人得愿“出声”露面是想见玉家人，玉家老祖便立刻带着几位修为高深的族人和玉采迩一同前来面见了。

归厌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闻人得愿见状垂了眸子，深而密的睫毛垂落下来……

他感到闻人得愿并不是太高兴。

【我不太喜欢这么兴师动众的，】闻人得愿回他的传音，【这让我感觉……】

【……很寂寞。】

【以前我被单独排除在另一边的时候，有御无尘在陪着我……】

闻人得愿黯然，带了点儿说不出的委屈，【他真的很过分。】

归厌只默默攥紧了闻人得愿的衣襟，按着他的胳膊向上——结结实实地吻了上去。

一、

他舔吮上他的唇。

二、

他撬开了他翕张的唇瓣。

三。

他被他一把扯了下来。

归厌：现在过分的是我了。

闻人得愿：……

闻人得愿：……你非得在这个时候作妖吗？

闻人得愿：还有，为什么他的灵气还是控制不了？（以至于他不得不亲自上手给人扯下来）

闻人得愿：……御无尘你是真死了吗？

闻人得愿：委屈。

玉家人：……（低头，垂眸，行礼拜见，等待，不敢吱声。）

在漫长的沉默中，闻人得愿终于想起来了被传唤来的玉家人，将刚刚扯下来的归厌揪住往玉家人那边一丢，自己转身便走：“你们聊。”

我们聊就我们聊。

归厌舔了舔唇角，跟舔上一根冰凌差不太多，但内里化开，满满的都是甜味——一股被丹药浸透了的清甜味。

感受到闻人得愿的气息并未彻底远去，而只是隐没在高空云层里的飞舟上后，归厌这才将目光移向了玉家人。

临开口前，他又顿了一秒。

归厌没有想过得来前世的讯息竟然会是如此轻而易举，这轻而易举反衬得自己先前的迟疑变得滑稽起来，可一个只存在于记忆里的片段，和一个活生生的人……

归厌再次抬头，感知了一次闻人得愿此时的行踪——他在飞舟上休憩着，和在玉京时的行事没有任何差别。

“你们说，我和谁生得很像？”

“这孩子的太爷爷，”玉家家主立刻道，目光里带着说不出的激动，“老夫的爷爷。”

归厌只不过生得相似，但世间生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且修道者改变形貌的途径和方式相当多，再加上玉家是迁徙之家，归厌顶多只是玉家人一个流落在外的家人的后代而已，仅从这个方向来思考，归厌实在无法理解玉家家主的激动。

因此，他们只有可能是通过某种方式确认了他是玉家某位转世重生的先祖（或许就是他们口中的“太爷爷”和“爷爷”），且他的存在，对哪怕是如今的玉家，也依旧有利可图（当然，也有可能是出于赤诚和孝道等情感方向的有利可图）。

归厌对玉家这些远比自己目前实力更高的一群人的拜谒受得坦然：“所以你们认为我是玉家人？有何凭据？”

“有的！还请……您入主玉家陵寝。”玉家家主的态度格外殷勤。

玉家陵寝。

归厌拧了下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来，他再次抬头望了一眼闻人得愿的方向，然后点头允诺了玉家家主。

他的前世啊……

——

玉家驻地。

玉家是新九州众所周知的迁徙之家，这个家族所实施的各项决策都不为了在某地驻扎，而是为了与当地霸主交好，即便当初新九州情势乱成一团，他们有没有选择自己成为新九州的霸主，而是合作并扶持起了韩、秦两家。

他们家族的驻地也是完全适合迁徙的模样——并非建在大陆上，而是建在停在大地的飞舟之上。

数十万艘大大小小飞舟群共同构建成了归厌眼前的玉家驻地，甚是壮观。

玉家人簇拥着归厌一路走，一路向他介绍：“我们是被迫迁徙的，世代以来，玉家人都在寻找我们的故国，并想查明我们当初迁徙的原因。”

“一代代负责寻找故国的年轻人乘坐着飞舟离开，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死在外地，但也有不少人和他们的后人在许久后回归玉家。”

“您也是其中的一位，您在百年前回归玉家，告诉我们您已经查清了我们世代人背负的使命，您找到了故国，也找到了当年的迁徙真相。”

玉家陵寝位于玉家驻地正中央的飞舟群上，玉家家主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陵寝大门，室内正中央便是一座座排列整齐的祭牌。

玉家人被留在门外，仅有玉家家主和归厌俩人继续向里深入：“但您没有直接告知我们答案，只是说应该知晓那些事情的时间还没有到，并将这个匣子交付给了我们。”

“这个匣子”。

归厌抬眸望向石台上的玉匣子，感受到了油然的吸引力。

“您留下了物资和法器，还有一些秘闻资讯，让我们离开北塔本土，来到最北的一端，等您归来。”

归厌微妙地扫过玉家家主，他直到看到玉匣子，感受到最真实的吸引力的这个时候，才真正将这位老者看进眼里：“所以我真的是你的爷爷？”

他的便宜“重孙女”生得还算曼妙，可他这个便宜“孙子”着实生得不算好看。

归厌有些嫌弃。

“千真万确。”玉家家主忙不迭取出族谱来，翻到写有归厌信息的那一页。

或许是因为玉家世代迁徙，未有定数，且有着招婿娶妻都终生一人的内部规矩，玉家族谱上不仅记录了女儿的名字，也记录了娶进来的妻子们和招婿的男方的本名，无有例外，哪怕是年幼夭折未曾娶妻招婿其下没有子女，其下也有着后代的名字。

【……玉拂彦-玉无尘-玉夏讴-玉修己-玉采迩】

归厌的第一眼是对“玉无尘”这个名字的既视感，第二眼便是“玉无尘”的旁边没有妻子的名字。

——是过继来的便宜孙子。

归厌下意识便松了口气，这之后才注意到了“玉无尘”这个名字的猫腻：他没有遵从玉家的字辈排序。

但“他”并非个例。

“重新认祖归宗的玉家的孩子们都不遵从玉家的字辈，但他们的下一辈会。”玉家家主玉修己指着自己父亲的名字，“您说您不会有下一代，就算有，也不必记在玉家，所以您是唯一一位活着时便拥有继子女的玉家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