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晚风透着阵阵微凉,卷起挂在窗柩旁的小小铜铃摇晃,发出“叮当”脆响。
夜寂静,那男子浑厚低沉的声音带着如水般的温柔。犹如天上明亮的月光,直照进洛云澜本已枯萎晦暗的心底。
她活了二十年,前十六年不曾得到父亲的喜爱,在娘家受尽冷落。
婚后四年又遇人不淑,从未感受过丈夫真心疼爱,在婆家举步维艰。
洛云澜怎么也没想到,她从小到大渴望得到的关心,竟会在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甚至是相识不久的异性男子身上体会到。
他的叮咛犹如一场恰时的甘霖,滋润着干涸土地中即将枯萎的琉璃苣花悄然苏醒。
让那颗干涸的心逐渐又有了血液的流动。
可越是这样,越是让她害怕,惶恐,胆战心惊。
“多谢殿下关心,小人知道了。”
她后退一步,向顾从行拘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
让明明离得很近的两个人,彼此之间有了一股不可逾越的洪沟。
顾从行看着那女子的面色从动容到冷静再到冷漠疏离,一系列的变化只发生在转瞬间。
他想不通这女子变脸怎会如此之快。
刚刚还与之和颜悦色的人此刻竟有了一种莫名的陌生感。
她不再看他,甚至在讨厌。
他自也是个知趣的人,只是神思中有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落寞。
“那就好,洛掌柜早些休息。”
永州一别,洛云澜回盛京后发生了许多事,这些事因他而起,使她九死一生,顾从行其实还有很多想要与她说的话没说,但此时也只能默默压在心底,转身离去。
顾从行走后,方槿汐才进来。
洛云澜知道方姨一直在外面。
方才屋里闹出那么大动静,住在她隔壁的方姨不可能不查,只是得知夜里翻窗而入的人不是什么登徒子,而是定北王,又得知小姐没有危险后,才选择了在门外守候。
“方姨,我刚刚是不是把定北王给得罪了?”
她刚才翻脸比翻书还快,别说定北王一时难以适应,就连隔在门外的方槿汐都替她们小姐捏了一把汗。
昏暗的烛光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显得尤为的瘦小萧条。
洛云澜一想起方才顾从行离开时那一脸阴沉猜不透的模样,便越加确定自己得罪了定北王,惹了麻烦。
方槿汐自然也是猜不透定北王的心思,但她觉得:“依老奴看,未必。”
白日里她去定北王府时,那定北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咄咄逼人。
可刚刚的定北王却像是一个退败的将军,失意的让她都有些动了恻隐之心。
“定北王应该没有怪您。”方槿汐宽慰道,“以定北王的势力,如他真的开罪您,他有一万种办法对付您,又怎会在临走时还让您好好休息?”
堂堂定北王,深更半夜出现在女子房中,说什么碰巧路过,这话也只能骗骗她们已身陷局中的小姐,她方槿汐可是不信。
“其实有人对小姐好是好事,管他是高高在上的定北王,还是平平无籍的普通人,只要小姐您喜欢,您何不试着去接纳,何必这般冷落人家?”
方才定北王离去时的寞然,怕是也只有她们小姐自己一人看不出。
洛云澜是方槿汐一手带大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方槿汐最是清楚。
她自幼丧母,又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堂堂国公府嫡女,活得还不如二小姐身边的丫鬟。
许是期待总是迎来失望,所以时间久便不再期待了。
也因如此,她才会如此理智的选择最合适的沈节结婚。
婚后无论沈节抬了多少房妾室,那些妾室生了多少子嗣,也从未触动过她的内心。
她自始至终都将自己封锁在重重枷锁下,可就在刚刚,方槿汐觉得她仿佛看到了定北王走进了小姐的心。
“方姨,你说什么呢!我可还是沈夫人!再说定北王……怎么可呢!”
别说和离后洛云澜并不打算改嫁,就算是改嫁也不可能是顾从行。
她到不是觉得自己不配,只是那样的王侯之家规矩繁多,她在沈家这三年已经过够了为人妇的生活,怎会从这个苦海中脱离,再掉进另一个苦海中?
再说她一个不能再孕之身,便是自己一人很好,没必要去耽误别人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了。
这是洛云澜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如此荒唐的言论,第一次王皇后,第二次她怎么也没想到是方姨。
她赶紧让方姨打消这个荒唐的想法。
“那定北王如今只有一女,日后再娶定要再孕的。”
这未来的定北王妃可能是任何人,唯独不可能是她。
方姨也觉得是自己一时糊涂了,忘了她们小姐不能再孕的身体。
不过她看定北王对小姐的态度却是早已超过了普通关系。
洛云澜只让方姨放心就是,她深知顾从行关切她的原因,她还尚有一生死大事没有替定北王完成,虎狼还未引出他又怎会杀诱饵?他自是将她的性命看得极重。
“小姐说什么虎狼?什么饵?谁是虎狼?谁又是诱饵?”
方槿汐听得一头雾水,洛云澜却不好多解释,只得用咳声搪塞过去,时辰尚晚,叫方姨早些回去休息。
定北王言出必行,翌日一早南辕便带着流水一般的珍奇补品和两个太医院御用的太医为洛云澜瞧病。
方姨呈上银子后,便要带人去外院牵马,却被南辕拦住。
“别出去,外面不安全。”
刚刚晨起的主仆二人此刻睡意全无,洛云澜道:“不安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盛京内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南辕性子沉冷,行事作风与他主子如出一辙,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说,不该透漏的事一字不露。
“属下奉命保护您和家人的安全,其它的一概不能透漏。”
朝堂机密,洛云澜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关心的,可除这之外,她城外作坊里还有十数名的工匠,这十数条性命她不能不管。
“我知大人为难,但我城外作坊还有十几个师傅,您只需告诉我他们可有危险?”
南辕道:“城内之事不涉及城外。”
洛云澜总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话音还未落,外面便已经起了厮杀声。
她见不远阁楼上起了火,有人从楼上坠下来,马蹄声四起,像是有军队杀入城中。
那声音越来越近,南辕沉声发令,“警备!”
驻守在院内的侍卫便举刀面向门口,已做好了随时战斗的状态。
洛云澜见状便向方槿汐道:“方姨,备足十日的干粮和水,带着心有灵犀和孩子躲到暗室中去,我不去接你们,你们不许出来,若我一直没来………孩子就拜托给你们了!”
这么大的阵仗,即便南辕不说,洛云澜也知是翻天覆地的大事。
谋逆,宫变,改朝换代。
无论党权相争还是外敌进犯,最终受苦的都是无辜的普通百姓。
方槿汐自然也意识到了情形的严峻,墙外杀戮哀嚎声不绝于耳,她自是要以命护两位小主子周全,可小姐……
“小姐,您不同我们一起吗?这外面这么乱,我们一起去暗室不是更好!”
洛云澜瞥了眼驻守在一旁的南辕,道:“我就不去了,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方姨快走!”
此刻,外面的流兵已在踹门。
情形紧急,方槿汐也来不及多说,只道小姐要保护好自己,便快速向两个姐儿的房间跑去。
门闩再粗重也敌不过剧烈的冲撞,眼看便要破门儿入,洛云澜已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唯独放不下她的孩子。
“南辕大人,还请拖延一些时间,让我的一双女儿安顿!”
她屈身跪拜,“拜托了!”
南辕眼疾手快,赶紧托住了她。
“洛掌柜严重了,殿下派我前来便是护掌柜周全,掌柜不会有事,您的女儿自然也不会有事。”
“那就多谢大人了。”
定北王府的兵将都是上过战场,以一敌十的猛将。
他们像一堵人墙一样将洛云澜护在身后,任流兵丝毫进犯不得。
只是在混乱中一道黑影闪过,那人躲藏在根本无人注意到隐藏角落,手持弓箭,从高处对准那个被侍卫护在身后的女子。
一瞬箭矢飞驰,正中那女子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