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相貌太过有冲击感,辛西妍有点懵。
如果五官有一定分类的话,那么他一定是第一眼惊艳的类型。有的人五官清淡,量感低,后期是可以通过上妆和穿搭达到帅哥的氛围。
而有的人天生眉目深邃浓艳。两者在同样的远距离,浓颜的类型一眼便先视夺人。
辛西妍想。
似乎没得到她的回答,男人有些愠怒,提高了音调,“我问你,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辛西妍望向街对面,街对面裸露着红砖的老式居民楼一层有很多铺面,刚才自己应该是从其中一个门出来的。
夜里晦暗,太远了看不清,她只好如实回答,“刚才路另一边有扇门,我推开就到这里来了。”
那个男人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脸上急切:“不,你应该直接从梦里醒来,而不是到这里来。”
辛西妍疑惑了,“这里是哪里?”
“你不需要知道,只是告诉我,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辛西妍怔楞了下,心有些不爽,这什么说话态度?老娘自己做梦,想去哪里去哪里,关他什么事?随即便说:
“这我家后院,我本人身高腿长,翘着二郎腿就进来了。”
对面脸上表情滞住,呆了一秒,估计在琢磨跷二郎腿怎么进。等反应过来,脸立马垮了。那男人手臂抬起往前一挥,口中念着:
“满口胡话,梦该醒了,快出去!”
***
一股失重的坠落感袭来。
辛西妍从床上弹起来,剧烈地喘着气,耳朵都有些嗡鸣。额上有汗,一片冰凉。
她抬眼望向四周,仍然分不清自己在哪。
做梦就是这样,人在醒来之后往往会有一种恍惚,短时间失忆,时间拉长的感觉,怪异得难受。
过了一会,视线才开始聚焦。
天仍旧黑着,房间里静悄悄的。一扇陌生的老式窗户就静挂于床的另一侧。窗的上半部分是个拱形结构,下面是方形格子,很有复古调调。
窗子半开,而窗外是一袭弯月,照亮着下方疏疏落落的散尾葵叶子。一张欧式老虎椅沉默趴在窗前,黑乎乎看不清颜色。
视线再往近处移,一眼瞥见复古黑色铁艺雕花床尾。
记忆一下子涌入。
辛西妍终于想起,自己并不在家里,她在度假。
她是三天前来到这个热带岛屿民宿的。奇怪的是自从住进这个房间,一向神经粗大如宽粉条,极少做梦的她,竟然连续三晚做梦。
伸手摸向枕头下,手机还在,已经是后半夜三点多。
复又躺回床上,盖上被子,辛西妍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刚才的梦清晰到恐怖,比以往做过的任何一个梦都要真。
她向来胆子大,却也着实被那梦吓到。可在惊惧之外,她身体里总有那么一个部分,希望那梦……
是真的就好了。
***
她记得清楚,在通往分尸恶魔的甬道墙壁上,那些照片下方都用粗黑马克笔标注了时间,没有年份,只有月日。
其中有一张下面写的是,7月12日。
而且,照片上物体的形状好熟悉。
即使光线灰暗,可那东西在辛西妍的常识当中,还是被还原成了彩虹色,一根一根竖直排列成几近方形。
水彩笔。
不祥的预感在辛西妍脑中蔓延。她撕掉那张照片,盯住地下室下方渐渐暗下去的晕黄,她一定要看清照片上的东西,这对自己极其重要。
几级台阶后,对着灯光仔细瞧,完全清晰了,就是水彩笔。
接下来的细节更印证了她的猜想——水彩笔的外包装硬质壳处,洇了一大片的水迹,占那张硬纸板的约1/3。
水洇的扩散形状沟沟壑壑,每一处都曾经被年幼的辛西妍用双眼细细描摹过。
记得小时候上课,放学无所事事的时候,她就爱盯着一些东西发呆。看土堆的形状,看地上下过雨奔流小水道的形状,看水彩笔外包装上洇水水迹的形状……她曾想象着在某个圆滑处滑下来,然后又掉到了某个沟壑里。
沉默又乐此不疲。
那个水迹她再熟悉不过了。
回忆一股脑灌进脑海里,她一下子被淹没,被裹挟,被窒息。
表姐戚婉婷,自从7月2日那个夜晚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连带着自己的水彩笔。
她记得那时候表姐经常来自己家写作业,她大辛西妍两岁,已经是初三的学生。
表姐头上是自来卷,天然的发色有点发黄。生得一副干净的脸庞,两道眉毛又浓又细,天生不用修眉。睫毛长,也弯翘。
身上细骨伶仃,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被大风一吹,都感觉呼啦呼啦的。
虽然瘦,表姐却是个咋咋呼呼的人。满身的精力和能量,经常吆喝这个,招待那个,四海皆内都是她朋友。
每次她来家里都很自来熟,经常问母亲,有吃的没?然而吃完饭就跑,也不知作业怎样。有时候拿自己的东西,也不提前招呼一声。
辛西妍曾对此事很不满,说她没礼貌。
7月2日那一晚,母亲加班要比较晚才回来,两人在客厅写作业。辛西妍写完,合上作业本,突然想着自己新得了一个空白的大本子,正好用来画画。
那崭新的雪白的本子纸张细腻,如果用铅笔先打底,然后再描上鲜艳的水彩,该有多快乐。一想到笔在纸上形成的沙沙声,辛西妍心里便雀跃得紧。
可伸手摸书包的时候,水彩笔却遍寻不着。
又是这样。
她一摔书包,愤懑充满胸膛,高声叫:“你又拿我东西了吗?”
表姐正要打电话,轻描淡写瞥了她一眼,连话都不回。
满不在乎的态度令辛西妍越想越气,径直摔了书包。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之内,辛西妍眼泪与鼻涕泡齐流。她要控诉,将这些年表姐欺负她的愤怒全部倾泻出来。
贴纸也拿。
同学送的礼物也拿。
听说还偷过她妈的钱。
还嘲笑她的娃娃,说幼稚。
最后恨到深处,辛西妍抽泣,说不明白一句囫囵话。她也不想哭的,可是哭上了却又停不了。发泄完了,她止住哭,模糊的泪光间隙看到表姐愣坐在原地,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嘴,又闭上了。
末了她站起来,只说了一句:
“行了行了,别哭了,不就个水彩笔吗?我找,找不到给你买新的。”
门在辛西妍的抽泣声中吱呀打开,砰地合上。
利鑫小卖店就在楼下的街对面,想来也不远。辛西妍抽泣着捏了几下鼻子,在憋气中终于止住了哭意。想着水彩笔先不用,铅笔也能画,便推了一截自动笔铅,在纸上打草稿。
她画着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有十分钟表姐就能回来。可是左等右等,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过去了,仍然不见人影。
表姐那人交友广阔,有时她甚至觉得还有社会上的人。说不定在街口和哪个熟人碰见,聊到嗨了。
她瞅着墙上的老式钟表咔哒咔哒走着针,一直归位到晚上9点。
门突然传来门把手拧动的声音,伴随母亲熟悉的一句,我回来了。
辛西妍站起来看向母亲身后。
没有表姐。
***
人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能是思虑太盛,才会做旧人的梦吧。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人人都忙着投入生活的洪流,谁会在意一个失踪那么久的人呢?只不过是不肯放手的亲友、爱人偶尔能梦见几次,醒来了,却毫无办法,只好该怎么过便怎么过。
虽然有矛盾,但表姐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有时善心发作了,还会给辛西妍买东西,饿的时候给她搞饭,也会在她见到虫子惊叫之时,重重的抬腿一把踩死。
自那之后,每次看社会新闻,辛西妍都会祈祷老天爷,千万千万不要让戚婉婷做主角。
她肯定还在混着社会,跟某个人私奔了,进了厂子,生了小孩,把臭毛病都改掉,一家子和和美美,普普通通。
一股巨大的酸涩充塞鼻腔,辛西妍深呼吸抑住泪水,翻身,将手臂枕在头下,抬头看顶棚的水晶吊灯。
人活着,还是想点开心的罢。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工作上的事,家里的事,在脑子里搅着。后来不知怎的,眼前又闪现出诡异街道上那个男人的脸。
没想到那噩梦的结尾居然有个彩蛋,梦里人巨帅,各种踩在她审美点上。
她回味着他的身形样貌。
不幼,轻熟男,二十多,三十几都有可能。
肩宽够,身量也足,目测个子也挺高,她喜欢高大有肌肉的。
大眼浓眉,五官标志无死角,深邃程度介于东方和西方之间。
下巴和颌角都不尖,恰如其分的方阔。她个人不喜欢柔和型的,偏爱男人味足一点。
最终结论是:好看,属于辛西妍二十几年间阅历中,史上最帅。
虽然吧,有点小脾气,可是他也救了自己。
还成。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索,等到思绪飘飞到深入交流那一步,辛西妍幡然醒来——不对,梦里的人怎么能当了真,这男人就是自己这颗大脑袋设计出来的,当然符合自己审美。
在这对着一个梦又哭又笑,那么认真。
神金。
她阖上双眼培养睡意,可这夜的后半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好睁着眼睛盯着那窗外景。
突然,一只不知名的鸟落在外面树枝上,让那散尾葵树影也跟着剧烈摇晃起来。
鸟看不清细节,只是一个稍微变形的影子,尖嘴微向下弯钩。
窗旁边笼着的纱帘原本静止,却不知何时开始一鼓一鼓,像是起风了。
热带的闷蒸骤然被驱散,一股凉意打在辛西妍手臂上,毛孔有了细微的战栗。
窗外的鸟影扑棱棱起身飞走,她赶紧起身去关窗。
还未走到窗前,就听见身后笃笃笃,不急不缓的三下敲门声传来。
这是在大半夜。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