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确切的哪五个字，只是输入法自动填上的，一搜，还真有。网页上说是来自《华严经》。

“摩竭提国迦毗罗城有主夜神，名婆珊婆演底……”

底下还有一条，嘿，还真巧，仍旧是那位唐朝的段成式先生，说如果夜晚做噩梦，可以念婆珊婆演底五个字，这一咒语可让夜行安全，有驱逐噩梦的功效。

到底梦中她是怎么念出这五字咒语？

她撂下筷子和郝媛媛说了那梦，当然略去了私藏部分。

郝媛媛只是微眯着眼睛，将重点放在了那男人身上，“拜托，他都那么说你了，你还搁这回味呢。”

辛西妍才不管那个，补了个口红，“帅哥嘛，帅就好了。女子汉大丈夫，哪能跟他一般见识。你看，你对一个梦认真了吧。他又不是真的。”

午饭过后，原定的计划是去风琴馆，辛西妍和郝媛媛将赤橙黄绿的彩色大塑料凳拨弄开，穿过大排档挨挨挤挤喧嚣不止的食客们，向往海边栈道走。

大排档边缘有两个细瘦猴般的小黑孩在打闹。辛西妍一个灵巧闪避，顺带把郝媛媛也拽了过来。

那么一带，郝媛媛身躯敦实地砸向辛西妍。

好痛。

郝媛媛自从来到峒海市，身躯直接双倍增长，还不止，号码再加plus。撞到辛西妍身上的时候，像硬闷在了佛陀身上。

辛西妍正在揉肩膀的时候，余光中瞥见一个人影，正经过她身旁向海边走去。

他是斜侧着方向走的，因此能看见他3/4的侧脸。

约莫四十几岁，穿一件那个年代人常见的polo衫，西裤颇肥大。头发是不长不短的硬毛茬，还蛮浓密。走路时体态不佳，头向前伸，肚子向前顶。

那是一张藏匿在人群中也不会被人注意到的脸，人们只会给他贴一个笼统标签：

哦，又一个中年男人。

可是看着看着，辛西妍就全被那张脸吸引去了注意力。

莫名有一种熟悉感。

好像在哪见过。

那个男人过马路时左看右看，眼见着一辆车过来，还伸手拦住了一个冲动的小年轻，看样子像是防止他被车撞。

那张脸……

突然，一股子悚然森冷的感觉猛地从后颈窜向她脑瓜尖——

那脸怎么那么像梦里地下室的……那个杀人犯？！

辛西妍立刻感觉到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她愣了大概能有一两秒钟，脑子空白，忽然反应过来。

她一定要看到他正脸。

也不顾身前有什么了，她直冲了过去。

见到正脸的时候，那个人正巧也跟她对视了一眼。嘴角痦子现了出来，吓到辛西妍一个激灵。

可那中年男人像不认识她似的，视线直接平移了回去，仍望着马路对面。

他眉目甚是平和，眼尾下搭，五官什么的都和梦里一样，可就是气质不一样了。

一点戾气都无，像个老好人。

辛西妍在马路这面，呆呆望向另外一头。那个杀人犯已经过到了海边栏杆处。有一家三口人截住了他，手里举着手机递过去，看样子好像是问能不能帮忙拍照。

那个梦里的杀人犯脸上笑呵呵的，指挥那三口人立在栏杆旁边，抬起头又左右摆手，调整三人站位。

照完相，他还和那三个人挥手告别。

从远处瞧，那三口之家口型像是说谢谢，那杀人犯又摆手，好像是说不客气。

郝媛媛气喘吁吁赶上来，刚刚她看到辛西妍突然不顾一切拔足狂奔。好不容易追到，站定了，发现她又呆呆的望着远处，于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马路另外一侧。

看什么呢？没什么啊。

电光火石之间，辛西妍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这不就是韩确梦鱼的那个故事吗？

韩确之前见过那两个渔夫的脸，于是把他们做到了梦里。

那自己又有什么特殊呢？

肯定是前几天岛上逛的时候，在没注意的情况下，看到过那个中年人的脸。梦是大脑各种信息的杂糅，将碎片化信息融合成剧情，导致自己以为做到什么关于凶犯的梦。至于那个洇水的水彩笔，也是自己脑补，将碎片化影像投射进了梦里。

想到这，辛西妍仰头望天。

神经。

这不自己吓自己么。

辛西妍叹了口气，原来都是自己在这唱独角戏。

自从表姐失踪之后，不光是自己家，二姨一家三口也离的离散的散。

二姨刚开始时发疯，到处贴告示寻人，跟警局的人大吵。听镇里有人说在其她乡镇见过表姐身影，二姨便连夜买了硬座票，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去。

渐渐的，扑空的多了，年长日久，后来也便放弃。

到了后几年，二姨只是凭栏抹泪，不怎么说话。

***

如若当年她没有哭嚎撒泼，没有让她去买水彩笔，表姐是不是现在还会活得好好的？

可惜没有如果。

十余载，阴霾终于要渐渐消散，可往事重现，想不到昨夜梦里居然看到旧时的水彩笔，其实辛西妍的心里是有一些希冀的。

她害怕，但又希望，这线索是真的。

失踪的人，几乎都是遭遇了不测，被人暗地里弄死的，要不然就是被卖了。后来她查过老家那个阶段的旧案，发现也有一些其他人失踪。

眼睛失焦，恍惚之间，辛西妍回过神来，看到那个中年男人已经走到不见踪影。

唉。

郝媛媛随着辛西妍一路走一路行，看到她陷入某种呆滞，也不敢问为什么。

上学的时候，她总是看到辛西妍一个人独来独往，也没什么朋友。有相熟的人说她漂亮傲气，看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可有一次无意间接触到她，发现她这个人话多，仗义。

郝媛媛不知道辛西妍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有一次侧面问过，她也只是用惯常的欠揍口吻说：

“我长这么好看，当然要傲一点。其实我没心没肺的，别告诉别人啊，维持人设呢。”

然后便是嘻嘻哈哈。

人言最好的陪伴就是默默的，郝媛媛深知这世上的事情得自己想通，坎得自己过，别人帮不上。

劝人的另外一个招式，就是转移注意力。于是郝媛媛开口：

“那边是个网红店铺呢，要不然我们去打个卡，盖个戳？”

辛西妍随着她的手看过去，是一个当地特产馅饼的店铺，店面装饰得像万花筒。走进店内，更是像钻进花堆里。

她们看到一堵墙上满是彩色的留言贴纸，玻璃柜台里全都是打包好的伴手礼。

礼盒装饰的蛮漂亮。

两个人并未买饼，只是在文创的架子上挑明信片，贺卡。辛西妍写了字，又在盖戳的地方用力按下。

这是要寄给谁呢？

想了一圈，也无人可寄。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她需要牵挂的人，也没有什么人在惦念她。

辛西妍将写好的明信片塞到郝媛媛怀里，“得，便宜你了。”

郝媛媛抬头惊讶。

辛西妍补了一句，“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别人都没有你好。够意思吧，连邮费都省掉了。”

郝媛媛嗤笑，“你给你自己省的吧？”

这店铺所在的小巷颇窄，一排文艺小店展排开去，游客大多数都挤在附近区域。崀屿岛其实有些空旷，人挤人的情况很少。

除非在商业区。

辛西妍不明白，游客这种生物是喜欢买东西的还是怎么的，放着免费的地方不去，就喜欢去逛店子，把兜里的钱花出去受虐。

她不喜欢急行军式旅游，喜欢随性而至，悠悠闲闲地漫游，有著名景点没逛到她也不可惜。

这么高的人口密度，不知怎的她总有点不自在。作为一个自媒体博主，辛西妍在全网上有500多万的粉丝量。

之前在北京线下出去逛街的时，某些情况下是会被粉丝认出来找她合影。

辛西妍往左右看了看，发现人人都在自说自话，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禁不住自嘲，游客的精力都是用来买买买和刷手机的，谁会关注她这个小博主。

她懒散的靠在店铺外墙上，放空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前面巷口尽头处，是卖超大羊肉串和烤鱿鱼的。逆着光烟气袅袅，不时的，有行人穿过烟气而来。

辛西妍脑袋在神游。

突然，一个人的怪异剪影将她的注意力吸了去。

说他怪异，是因为那人的走路姿势。

姿态很僵硬，就像一个变成了僵尸的军人。又板正又拖尾，那感觉形容不出来。

逆着光黑糊糊的，看不清脸。

待到走到近了，辛西妍靠在墙上的身体一下子僵了。

她机械挺直背部，两只手后撑在墙上，盯着那个人的眼睛。

而那个人双目发直，也勾勾地盯着她。

周围在喧闹，可辛西妍就是感觉到这一刹那全世界都静了下来，只听见自己的喘气声。

梦里的杀人犯！

又在做梦吗？

还是，这一整天她根本没有醒来？

头皮发紧的感觉，在梦里已经历过无数次了，可这一次还如同第一次那般让人战栗。

那人直直的眼，又直直地走，步子机械的往前迈。

就像被人夺了舍，魂不在体内。

照这个正面朝向，她会毫无疑问撞向辛西妍。

最初的恐惧过去，一种好奇感竟然在辛西妍脑海中升起——他不知道他会撞人吗？

他会一直走到底吗？还是会改变方向？

所以她也靠着墙不移动位置，双腿叉开，让腿与地面形成稳固的三角形，微微低头，让自己的气场膨胀起来，双眼正面反盯回去。

看你我谁先挪开。

那男人越来越近。

一米。

辛西妍已经看清楚到那男人黑硬茬的头发，脸颊的肉向下耷拉着，表情呆滞没有任何改变。

50厘米。

她已经看到她额头上三线抬头纹，和下垂的嘴角，眼中的属于人的那缕魂像被掏空了。

极限10厘米。

脸刹那间放倒极大，充满辛西妍整个视野。那人身形挡住了所有光，她顿觉整个世界都黑暗下来。

奇怪，没有气息，活人的气息。

这时辛西妍才感觉到心脏骤紧。

啊——

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炸裂在她耳旁，辛西妍眼睛霎时紧闭了一下，心脏砰砰砰直跳。

她没被那男人吓到，倒是被这尖叫吓得不轻。

是郝媛媛。

“你这人有毛病啊！”

再睁眼的时候，就看到那个男人已经转了一个方向，机械地朝另一侧走去。

辛西妍张着嘴看他的背影。

就见那男人突然间身子抖动了一下，硬挺的身形像是软塌了，随即恢复成一个正常人走路的姿态，松垮。

郝媛媛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妈呀，吓死我了。”

辛西妍还盯着他。男人路过一个摊子的时候，还朝老板挥了挥手，仿佛刚才一切诡异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那种感觉真就像是某个东西离体了。

周遭熙熙攘攘，有小女生的嬉笑声，摊贩的吆喝声，大妈高调子讲话的声音……像全国所有的景区那样，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件事。

除了她和郝媛媛。

啪——

冷不防后面有人拍她肩膀，辛西妍吓到脖子瑟缩。

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