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水里,辛西妍仍莫名觉得有一道冷汗,顺着她的脸滑向了脖颈。
戚婉婷缓缓朝这边移动,辛西妍奋力向上游,同时忍不住回头看。每次回头的时候,她竟然觉察出戚婉婷离自己又近了一分,明明她刚才速度很慢的。
不,她不是戚婉婷,只能称之为它。
在自己没看到的期间,它瞬移了吗?辛西妍脑子轰鸣一片,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发麻,像是马上就要抽筋。
她不再管了,只闷着头使劲向上蹬腿。
靠,这操蛋的梦境世界,难道她只有逃的份吗?可不逃又能怎么样?又不能摆烂,醒又醒不过来。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脖颈的侧面有一股冰冷的水流倏忽而过,很细微,很细微,就像是有个人在耳边贴着脸在轻微的喘气。
难道追上了吗?
辛西妍使劲忍着不往后看,闷头一口气往上划水,手臂和腿都无比酸痛,都快木掉了。
然而那背后的光晕仍照亮前方的一片黑暗水域,就在耳侧,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钻她的耳朵眼,好像是人的头发,丝丝缕缕撩着她,轻轻碰着她。
她最终没忍过好奇,没转头,使劲用余光看向侧面,却发现真的有弯曲的头发在水中飘。
不知什么力量驱使着,辛西妍回头了。
一张巨大惨白的脸正和她对了眼,漆黑的眼珠子仍在半耷拉的眼皮下不停滚动,这表情,这麻木冰冷的眼神,向下半搭的眼皮,瞬间令辛西妍想起崀屿岛上追着她不停跑的环卫工人。
又是魇鬼!
戚婉婷的尸体一直在无声地贴着她游。
辛西妍终于憋不住了,嗷地一声,回头就去推尸体。她怕尸体嘴里又会伸出长舌头,往她的嘴里钻,在她的嘴里搅和。
她不要要和它舌吻啊。
刹那间,戚婉婷发泡发胀的脸抬了起来,眼睛大睁,像被人灌入了意识,尸体活了过来一样。一个瞬间,抬起手臂像钢钳一般,钳住辛西妍上半身。
辛西妍抓住那东西的手腕,一种滑腻冰冷的感觉传来,接着就是极度的暄软,像凉豆腐,还是内酯豆腐那种,辛西妍都感觉自己的手陷进了它的白肉之中。
她忍着恶心去推,然而那东西的力量巨大到她根本没办法推开。
辛西妍用肘击用腿踹,去锁它咽喉,却发现仍被死死套住。在海水里本来就不好发力,这个尸体犹如铁人一般,不惧怕任何血肉的微弱力量。
这次不会再有颜离来救她了,她已经与他宣告分别。他回峒海去了,辛西妍必须要自救。
她口中念出那五个字:婆珊婆演底。
一直念一直念,不知道重复多少次,魇鬼终于停住了一秒,只一秒短短的时间,辛西妍立刻拼尽全力去掰它如钳的双掌。
她咬牙使出蛮力,感觉自己的手深陷入他的肥肉之中,都快将那东西的肉掰下来。然而只才稍微松了一点口子,辛西妍继续不停地念,一秒又一秒,魇鬼就像卡帧一般,一点一点机械地动。
猛然间,辛西妍想起一件事情,她趁着尸体卡住的那一刹那,伸出手就往那东西的嘴里掏。伸进去的瞬间,她立刻感到有一个滑腻又有些温度的软肉,她使劲一拽,生生将里面的舌头拽了出来。
这一下,便看到眼前的“戚婉婷”身子陡然一缩,整个人像炸毛一般,一个抖动,力便脱了。
好机会。
这东西的肉太软了,可能是被海水泡发的,它的腹部没有骨头,肯定是最柔弱的地方。辛西妍忍着那种滑腻的恶心,右手伸出掌风,直直像一把刀一般捅向尸体的柔软肚腹,就像伸进了一堆冰冷的肥肉之中。
“戚婉婷”发出惊天嚎叫。
辛西妍连发出第三招,直接屈指成锥,两只手指捅进那东西的眼窝,直接将它的眼珠子扣了出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两颗眼珠子咕噜噜的在手掌上滚动,头皮发麻,立刻撇了出去,顺便在海里搅和搅和洗了下。
滚蛋,还想在我自己的梦里欺负我,还敢冒充我表姐,谁给你的脸?眼珠子我给你抠出来。
我的梦我自己做主。
她用脚一蹬那尸体,借力划水笔直的向上冲去。此刻辛西妍反被打出了一股子怒气。
这什么破海?这么深,给老娘上去。
她在海里呼吸着,咬着牙喘着粗气,像一段毛毛虫,一伸一缩,一伸一缩,腿往下蹬。手臂胡乱地划着海水。如果让她以前的那个潜水教练看见她这个姿势,估计又要骂。
游泳都教给狗了。
约莫过了20多分钟,辛西妍看到头顶突然出现一些光亮。
她努力向那光亮游去。
可腿脚都已经麻木了,她咬着牙,还有十米,再坚持一下就奖励点麻辣烫外卖。
还有五米。
再坚持一下,就奖励买一套8000块钱的床垫。她想买那个床垫好久了,一直加在购物车里,舍不得买。
腿脚已经酸的不行了,好像都没长到自己身上。
她再咬一次牙,心里大骂着颜离那个狗男人。
还有一米。
再坚持一下,就摸一下他腹肌。
直至到达,冲突泡沫涌动着的海面。
呼啦一下。
辛西妍钻出海面。
虽然能在海里呼吸,但她仍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憋闷,胸腔都快要炸掉,喉管有巨大的辛辣感。
她大口的吸着氧气,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温暖的空气,钻入鼻腔,温度都上升了好几度。
好不容易气喘匀了,抬头一看,远处岸边是星星点点的灯光,还有巨大的延长海岸线,那海岸线她曾经来过,沙滩他异常熟悉。
崀屿岛就在前方。
不过目测离海岸还很远。
辛西妍兀自在海里踩着水,她只是机械的滑动,手脚都脱离了大脑的掌控,防止自己再掉入深海。
她想休息,然而没有任何可以着力的地方。此刻她就在大海的正中央,前不着村后不着地,海水在身旁一浪一浪地涌着,实在没有力气再划向岸边了。
一种巨大的绝望感,快要将她吞没。
不行,咬牙坚持一下。
她想着教练在教他游泳的时候说的话。
“微抬腿手前伸,头先进入水里,放松再放松,放松才能浮起来。”
好吧,伸手抬腿,很简单,不就是好多个50米吗?
辛西妍用意志力指挥着腿在水中上浮,刚屈起一只腿,就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有什么东西拂了过去。
辛西妍心里咯噔一声,转回头去看水里。
靠靠靠,就不能让她歇一会儿吗?
“戚婉婷”浮肿胀开的脸,经过水折射放大,显得更巨大了。
紧接着下一秒,辛西妍就感觉腿被那对如钳的铁手又握住了,箍得她生疼。她想去踹那怪东西的手。可一眼便看见魇鬼已经张开了一张巨口,猩红的舌头瞬间朝她面门卷了过来。
辛西妍的脖子已经被缠绕上,魇鬼舌头黏腻无比,又带着一股难闻的焦糊的腥味。
完蛋了。
脖子上有皮肤融化的疼痛感,那舌头仿佛是有腐蚀性的。辛西妍感觉自己的头快要背那东西勒断,脑子中立刻闪现出脑袋一下子骨碌到海里画面。
恶心的舌头拉着她就往海深处拽,马上就要被拉到海里,辛西妍却在沉下海面前听到了一耳朵的鸣笛声。
天啊,那是什么?
远处的空中,正有一辆列车发出悠长的鸣笛。那车前方有两个亮着的车灯,就像两个黑暗中的眼睛,正沿着海面上空呼啸而来。
海上列车!
她定睛一瞧,银灰色的车身,车厢中间有蓝色的线条——居然是上个梦自己坐的那趟地铁?
这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梦里的东西还真是离奇。
那辆车直直奔这边而来,预计就要驶过辛西妍所在位置的头顶。她便立刻念婆珊婆演底,脱离魇鬼铁臂的钳制,一面扬起胳膊试图抓车底。
列车就在头顶缓缓划过,几乎就贴着头顶皮,到了近处,速度没有想象中那么快。巨大的轰隆声立刻灌满耳朵,震得辛西妍的脸上的肉都发麻。她觑紧了一个车底的一处横杆,就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有很多镂空的地方。
辛西妍踩着那魇鬼的头,一个借力抓住了镂空的横栏。
接下来,她便被列车车厢拖着往前进,只半个身体在水中滑行。辛西妍往脚下一看,魇鬼已被甩到身后,正在黑暗的海面上冒出头。
车灯照亮了它的脸。
已经肿胀成死尸的戚婉婷就那样定定的看自己,脸上发白发胖的肉居然坍塌了下去,露出一张光洁年轻的脸。
列车行进得速度并不快,辛西妍甚至都能看清她的脸部细节。细长的,不用修的浓弯眉毛,是老天爷给她的恩赐。那长睫毛卷翘,天然的根本不用睫毛夹,就跟许多年前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十几岁的,戚婉婷鲜活的脸。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明明越离越远,但声音好像就在贴着辛西妍耳边轻轻呢喃。
“你又要一次丢下我吗?”
辛西妍突然身子僵住了。
戚婉婷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清晰到辛西妍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
“你们的人生都在前进,只有我停在原地了吗?”
辛西妍心口窝处又在钝痛,每次半夜睡不着想起她来的时候,都会痛。
“刘希妍,我还没考上高中,没考上大学呢,我还要结婚生孩子呢。”
“是你剥夺了我生的权利,我的人生没了,都是因为你,还给我,还给我……”
“刘希妍,刘希妍,你活得那么好,分给我一点好吗?”
辛西妍感觉自己扒在车厢上的手臂在发抖,鼻腔里涌上巨大的酸涩感,眼前渐渐模糊。内疚和不配得感充斥着她的学生时代。每次她有一些小开心小成就,内心深处便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你表姐还没找回来呢?你在这高兴什么?
你把人一家都害惨了。
你顺便也把自己家祸害的不成样。
你一颗老鼠屎坏了两锅汤。
爸爸离你而去,母亲迫不及待的丢下了你,你终于把自己搞成了孤家寡人啊。
活该。
你就应该谁都不挨着,别生孩子别结婚,你就应该像那些孤独死的老人一般,独居衰老,老到不能动,老到饿死。
直至有人发现你腐烂的尸体。
辛西妍心堵得不像话,抓着车栏杆的手在不断颤抖,终于情绪像洪水一般爆发出来,对着漆黑的海面嚎啕大哭,然而哭声完全被车的引擎声所淹没。
那嚎啕也变成了无声的呜咽。
她就这样在车底无声的宣泄着,没有一个观众。
直到这趟地铁列车,驶向前方无边的浓重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