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路上,封蘅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没了那患得患失的模样。她才知道拓跋弘虽离开平城,魏宫里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她心里头又悲又喜,缓缓说,“原来你一早知道……”
“知道什么?”拓跋弘并不打算挑破,“是姑母的病?朕偶然看见了冯修给冯诞的家书。”
封蘅不再说话,拓跋弘换了话题,“想看看你做的花灯呢。”
“改日我准备……”封蘅情绪大起大落,不觉累了,昏昏欲睡。
“今天不行?”
“今晚不是还有夜宴……”封蘅有气无力地问。
“那又何妨?”拓跋弘晃晃她,“你不用心晚宴,推给冬儿,还没有时间为朕准备灯会吗?”
封蘅还要争辩几句,又觉得徒然,只得应了。与拓跋弘在太和宫分了手,一路满怀心事地回了昭宁宫,吩咐完宫人们装饰,她有些焦灼地瞧着众人忙活,右手摩挲着公主重新给她戴上的手镯,白玉温润,可她的心思和境遇再不如前了。
人都是会变的。
就算是公主和她。
“昭仪,你看谁来了!”封蘅闻声转过身来,就看到贺兰容与西河公主手挽着手进来,她脸上挂了笑,“两位妹妹怎么得空到我这里来?”
“我来求皇嫂一件事儿呢!”西河公主亲昵地拉住她的胳膊,“今夜宴会,长乐哥哥一定会来,到时候还要皇嫂请他往凤芷宫去一趟。”
“去你宫里?”封蘅疑惑。
“当然是为了阿桃!”西河把贺兰容推到封蘅跟前,“长乐哥哥最是口是心非,不把人放在眼里,我不愿意理他,阿桃说有些话要问他呢。”
封蘅看着贺兰容有些窘迫的神情,笑着对西河说,“就这么着急让你的好姐妹成婚?”
“娘娘莫要听西河胡言乱语,我只是……”贺兰容的声音有些局促,脸变得通红,“我想我同他只见过几面,都谈不上相识,故而想问问他的心思,我母亲说,女子要嫁的人不一定要高门显赫,只要这个人好……”
封蘅听了这话,想起那日拓跋长乐与太后的对话,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这贺兰姑娘还不知道拓跋长乐背后怎样看她。
“姑娘的婚事,原就不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还要看太后的意思……”封蘅犹豫着如何把话说得妥帖,“今夜我亦琐事繁多,依我看,姑娘还是静待为好。”
这话倒显得她不乐意帮忙,封蘅也无暇细想,贺兰容怔了怔神,才说,“叫娘娘见笑了。”
“皇嫂是不是知道什么消息?”到底西河机灵,封蘅面露难色,西河还没等封蘅回答,又说,“既然如此只好我去找他,可他未必给我面子。”
如此也好。
封蘅心想,兴许太后一心软,让贺兰容入宫为妃也未可知,到时候姐妹相称,她想到这里,心里头隐隐发酸,从小到大,诗文中尽是愿得一人心之类的浪漫话,可《女诫》中说,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嫉妒也是错。
那些个巧言令色的诗文,此刻叫她觉得自己被哄骗了。
嫁给拓跋长乐,与成为皇妃,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看上去都像是两条崎岖的不归路,说不上来哪个更不幸些。
为什么没有人要求男人忠心,为什么女人要卑微到同别的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
封蘅突然明白了太后说她后悔的意思,如果是她,她是不是也会在每日间疼痒难忍之际怨恨一时冲动想要殉葬的自己。
她突然无心这些费尽心思准备的花灯了。
夜幕降临,长秋宫灯火通明,管弦盈耳,宫里很久不曾如此热闹,封蘅向太后和拓跋弘行了礼,彼时韩冬儿和侯骨嫔御正与拓跋弘说笑,她默默在不远处的案桌前坐下,大殿里暖和,菱渡给她解下披风,她环顾四周,觉得好生无聊,便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
是热酒。
她愈发燥热,觉得不过瘾,叫菱渡换了冷酒来,菱渡劝了两回不住,只好吩咐随侍之人端来冷酒。
冷酒冰冰凉凉,她喝了一口,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索性将整杯酒都灌了下去,顿时觉得心肺里都清清爽爽的,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接下来,繁琐的宴会乱哄哄的,封蘅灌了很多酒,又吃了很多肉,脑子晕乎乎的,什么都没记在心上,后来她一抬眼就看见西河拽住了拓跋长乐,她知道西河一定会促成贺兰容与长乐见面,更觉五味杂陈,心口仿佛堵住了。
她酒量本就不算好,喝得多了,愈发头晕目眩,恍惚间听到了高椒房的声音,“臣妾来迟了,请母后陛下恕罪。”
封蘅抬头望去,果然是高姐姐,太后问起小公主,高椒房言小公主一切安好,太后又对拓跋弘说,“小公主还没有名字和封号呢。”
高椒房忙说,“公主小名叫嗣音,母后觉得可好?”
“倒是个好听的名字。”太后望向拓跋弘,“陛下以为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拓跋弘有些讶异地望向高椒房,他此前不曾注意她竟有如此讨好倾慕之意,从前只当她低眉顺眼为人木讷,连看她的眼神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