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军校里，戏子正表情严肃地坐在房间里的一把扶手椅上沉闷地抽着烟。

“少校今天表演的很不错吧！戏子！”高尼夫从桌子的另一头滑过来，故意问这位以表演高妙而闻名的演员。“要是他长一头金发，我准怀疑他就是鬼子！”

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晚餐留下来的菜味。斯特格姆将军不喜欢党卫军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瞎逛，更不喜欢他们和自己手下的学员有接触，于是很痛快地同意了戏子要求把他们的晚餐送到房间的建议。

“演得很不错！”戏子继续抽着烟——有半句话他最终没有说出口“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德国人！” 这是一个令戏子感到些许不安的感觉。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值得怀疑的。

“我就知道少校会演得不错，少校跟我说过，因为战前中国的政府曾经和德国有过军事合作，所以他曾经在德国的军校里进修过一阵子！”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你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卡西诺恨恨地回了高尼夫一句。

“昨天晚上偷钱包回来之后，我私下又问了他，他说因为他在德国人的军校待过。要不，上面为什么派他来？”高尼夫这种乐天和易于原谅别人的性格使他已经不那么讨厌那位曾经冷言冷语的少校，当然，尤其是在少校默许了他留下２个钱包和一盒雪茄之后，高尼夫甚至对这位少校产生了某些微弱的好感。

戏子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抽他的烟，高尼夫的话不但没有打消他的顾虑，反而激起他对少校更大的疑惑，例如——少校切面包的方式。

史密斯吃饭的时候，面包总是雷打不动地放在盘子左边，而且永远在上来第一道菜后才去动那面包。尤其是他不像别人一样用手整个拿起来咬，也不像普通上流社会的人那样掰成小块一块块的吃。史密斯总是把面包搞出一个尖角，然后顺着尖角一路咬下去。——这种动作，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容克的动作。

戏子在欧洲的上流社会混迹多年，他十分清楚这种动作只出现在德国帝国时代残存下来的高级贵族里，这些人如果活着大多也都要超过７０岁了，而那些低级贵族、教会贵族或者骑士都极少有这种可笑的习惯。年轻的贵族后裔更是连这样的习惯都不知道！尤其值得怀疑的是史密斯不但在德国人面前是这样，他就算在单独面对自己人的时候也是这样吃饭的。

他突然想到史密斯在和斯特格姆将军吃饭时，称呼对方和自己都是Durchlaucht。冯﹒维克特拉家族的贵族勋位，按照帝国时代的规定——究竟应该称阁下还是应该称殿下，这就是拿着贵族系谱都要查上半天，史密斯怎么知道的？还有他那口可疑的东普鲁士德语，就算是他曾经在德国军校里就读过，柏林或者慕尼黑的军校也不会教给他们这样的德语！更不会教给他们这些老容克们的用餐礼仪。何况开战前的东普鲁士还被隔离在波兰走廊的另一边。

戏子越来越不敢想下去，越来越多的疑惑像啤酒的泡沫一样在他的心里肆意的泛滥开来。他们从潜水艇里出来的时候，史密斯曾经掉进过海里，不过他很快地抓住了冲锋舟的船舷。他们当时只顾着幸灾乐祸，怎么从没想过，在深秋的海水里，冰冷刺骨的海水可以是让人在几秒钟内就丧失行动能力的。这个史密斯在水里折腾了足有２分钟，居然还完全靠这自己的能力爬上了冲锋舟，如果放在实战里，这位少校的武装泅渡能力绝对是一流的……

还有偷钱包的那次——就算史密斯熟谙德军的兵种色，可以通过兵种色和标示判断出对方的部队番号，兵种……可他昨天说什么来着

——“要知道，第24装甲侦察营在列入战斗序列的部队中，津贴可是最高的！尤其是他们那连鸟都飞不到的驻地，钱这东西根本花不出去！”

第２４装甲营是可以从兵种色和肩章上判断出来的，但是驻防地呢？他不但知道２４装甲营的驻防地在一个隐蔽的鸟都飞不到的隐蔽地点，还知道在德军的作战部队中他们的津贴水平最高！史密斯显然还十分熟悉其他德军一线部队的情况。他还知道国防军配给的香烟和党卫军配给的糖果之间的黑市交换价码……德军不管是军校还是野战部队的食谱史密斯都显然一清二楚，甚至连口味咸淡都清楚得像自家的厨房……

显然战前的德国军校时不可能交给他这些知识的，美军情报局参谋部里搞到的？似乎也不像！

戏子满怀心事地抽着烟，烟灰几乎要烫到他那笔挺的党卫军制服也浑然不觉。晚上头儿回来，他要和头儿谈谈这个——史密斯少校。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戏子知道是那位日本少校回来了。不管戏子内心对这位少校有多少疑惑，他的脸上始终都呈现着和蔼亲切的笑容。

“高尼夫……接着！”史密斯一进门就像高尼夫的方向扔过一包东西。

“噢！这么多香烟！少校，您真好！”高尼夫打开包装看见里面的东西之后眼睛烁烁放光。

“给他们分分，”少校说完，转身斜躺在沙发上，“我今天跟那帮躲避战场的纨绔子弟聊天说，日本人在远东的铁矿归我们家族经营，他们很兴奋，这些都是他们送我的。这帮德国投机商，他们一听见铁矿石就像疯了一样！”少校随手又把一瓶红酒放上桌面。”

屋子里的人，除了高尼夫外，都没有主动去碰少校拿来的东西，大家都静静地看着史密斯，似乎每个人都在这几天的行动里都感受到史密斯身上存在太多的疑问。

“少校，我听高尼夫说，您在德国的军校就读过？”戏子语气平缓，乍一听起来，就好像询问天气一样随意。

“是！”少校不知道为什么略略叹了口气，“从1936年到1938年，我一直在德国的格拉芬渥尔军事基地训练。那是中国政府和德国的一个军事合作项目。跟我一起来的都是从中国千挑万选出来的优秀指战员。”

“36年！哦，天哪！您那时多大？中国军队该不会从孩子里征兵吧！”高尼夫看看史密斯那年轻的脸，在英国的时候就风闻过，这位少校比头还要年轻。照这么算36年的时候这位少校可能也就刚够征兵的年龄，怎么可能就当上军官了呢？

“不，你不知道，在我们那的军队里想篡改年龄是件很容易的事！”少校笑了一下，表情显得很柔和。“我13岁就参军了。”

“13岁！？”酋长的眉头紧紧锁成一团，那根一直在手里玩弄的香烟一下子被攥成了一团。

“对，13岁！我是从家里逃出来虚报年龄当兵的！所以到36年的时候，我已经是个有好几年军龄的军人了，再加上我当时是军队中为数不多会德语的，所以他们第一批选人的时候，第一个选了我。”史密斯安静的讲述着，言语中似乎没有了以往的刻薄。

“这么说，您参军之前就会说德语了？”戏子立刻捕捉到了套史密斯话的一个好机会。

“您是不是还觉得我吃饭的习惯很奇怪，像个……老容克。对吧？”史密斯看着戏子的眼睛，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乐出来的表情。“我敢说，要是我长一头金发，您一定怀疑我是德国鬼子！”

眼看自己的疑惑无所遁形，戏子只好默不作声地保持着体面的微笑。

“其实……我外公在中国的帝国时代曾经是驻德武官，我父亲也做过驻德国的军事参赞。后来帝国倒台后，我们家族一直经营同德国的矿产贸易。要不然今天我怎么能骗到那些投机家的孩子们？你知道的，那些在德国做矿产贸易的，大多都是东普鲁士的老容克，所以我们从小只接触这些人，搞得我的德语总是带着一股改不掉的东普鲁士味儿，就连吃饭的动作都和他们一样。结果等我36年来到德国一看，发现现在的德国人早已经不那样吃饭了。但是已经形成的习惯是很难改过来的，搞得很多东普鲁士籍的老军官像看老古董一样看我吃饭……”

“我就说过，要不是您在德国的军校待过，怎么会知道哪个德国兵兜里更有钱！”高尼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少校身边的桌子旁，手里拿着少校刚放下的红酒。

“不！我知道这个，和军校没关系。”少校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隐，“那是因为……我们给德国人打过仗……”

“看见了……说到底，他还是个鬼子！”卡西诺冷冷地盯着史密斯。

“1938年以后，中德关系开始紧张，原本该配发给我们的装备被削减直至取消。后面的一年里，我们一直被扣押在德国部队的营区里，那是一个准集中营。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一直保持训练。因为我们相信自己一定能回到祖国参加战斗。”

史密斯的眉头开始紧缩。他不再说话好像陷入了沉思，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后，他几乎是用自言自语的方式喃喃道：

——“你们知道吗？在中国抗战最艰苦的时候，我们国家最精锐、最优秀的军官全部被扣押在德国……要不是这样在我们后来的淞沪会战也不会打得那苦，很多战役也未必会输……不过德国人还算守信义，他好歹算是没有把我们交给他的盟友——日本人。到了1939年，我们突然接到战备的命令，一夜之间武器装备、弹药油料接连不断地被运输到我们的营区。直到出发前的最后一天，我们才被告知自己将开赴德捷边境的某个据点。”

史密斯突然停了下来环顾四周，脸上出现了那久违的冷笑——

“这时我们才知道，我们居然成了德国陆军第195旅！编入了德军作战预备队的序列。在行进的路上，我逃了出来……因为我德语好，又熟悉一些德国矿产贸易的情况，所以一直装成侨居德国的日本铁矿商人，直到1940年。后来我遇见了一个我们家族曾经在德国的生意伙伴，在他的帮助下我才逃出了德国……好了！我都说了。你们谁要是还有疑问，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提出来，我会回答你们的！”

史密斯的最后一句话，宣告了他看破了所有人对他的怀疑。

“在敌后警惕性高是件好事！可是你们最好别怀疑你们的长官！”史密斯说话的口气和态度陡然变回了那个在英国时的官僚少校。

长官！这个词儿让屋子其他的人感到有些刺耳，除了加里森，他们不承认还有别的上级——少校也一样！

根据少校的说法，戏子的那些疑惑都可以得到解释，就连在英国关于少校身份的谣言，看来也是真的。虽然史密斯的一番话，让大家觉得这人没有他们想的那么无能，但也没让众人对他有什么特殊的好感。

史密斯讲述完他那离奇的经历后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