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缈赶到,江冯在后。二人看到江浔也跪在地上摸找他的剑,闭着的双目留着血。
程渺跑到他跟前蹲下拿起他掉在地上的剑,握着他的手塞到他手中。他握着剑,另一只手摸索到腰间右侧的剑鞘,剑往剑鞘口插,程缈见他插了好几次剑都入不了剑鞘,夺过剑插入剑鞘。
“师弟。”
“大师姐。”江浔也哽咽道。
江浔也哭了,哭出的是血。
“大师姐,我想师傅们了,还想大家。”他被拥进怀里轻拍着背,她见他这样鼻尖一酸,“好,师姐带你回三清门。”
江浔也脚下一空趴在她背上,“…好。”湿了她肩头,程渺看着他垂在身前的双臂,扭头看他,吸了吸鼻子忍着落泪,强颜笑道,“师弟趴好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江浔两手向上交叠好,弱弱道:“好。”
“江兄…”
江浔也看不见循着声音转头,呐呐道:“我现在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
长叹一口气,“剩下的事交给你了,我答应她的。”
江冯以为她说的是钟离流风。
“江兄…还是那么仗义…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答应别人的,你的眼睛都…都瞎了!”江冯见他现在看不见肆不忌惮瞪着他,气道。
江浔也不说话。
程缈背着江浔也一路往自己家走,在马厩里牵出她红棕烈马,这匹马可日行千里。
江浔也感到自己趴着上半身和腿是悬空的,摸了摸趴着的地方,这毛细且短,心下了然。身后有人翻身上马,被攀着肩膀转了一圈换为坐着。这姿势不雅,面色缓缓微微窜红,他也觉得别扭。
“驾!”江浔也被程缈圈住纵马在街上。
江浔也的脚一直都是悬空,轻轻踢着,他看不见马蹬试了几次只踩到边缘,索性他便放弃了。
他叹了口气。
在庆云斋停下,江浔也手上被塞了缰绳,侧着头听程缈叮嘱自己坐好,她便下马进了庆云斋。
江浔也低着头局促地握着缰绳,街上闹哄而嘈杂的声音他觉得而外刺耳和不安。
“江浔也!”
江浔也貌似听见了安小念的声音。
“小念?”
安小念跑到马旁,看到他眼睛那刻绷不住大哭,“你的眼睛…你那么傲娇的人,现在谁都有可能…”
江浔坐在马上握着缰绳,转头听着道:“可能什么?”
安小念红着眼,心疼喊道:“可能杀了你!”
“自我认识你来上京前那两年你素来锄强扶弱,仇家肯定很多的。”
江浔也苦笑道:“我无惧,若是真死了,那我死后也算过完此生。若真有来世,我希望我能过得安逸点。”
安小念问道:“那你现在这是要去何处?”
“我们要去寻师傅们。我师姐进去交代一些事情,这庆云斋要暂时歇业。”江浔也指了指自己眼睛,“想办法治眼睛。”
安小念道:“程缈?这庆云斋的老板娘?”
江浔也道:“是。”
程缈从庆云斋出来看见江浔也和安小念说话,走过来,淡淡瞥了一眼安小念,道:“如果没事我们就先走了。”她肩上背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着路上的吃食和水。
她嘴上不说但其实是忍不住不去吃醋、不去难过。这个姑娘她认识,偶然间听他提到过,他说她脾气有点固执,有点小脾气。
其实这固执是说她对他一直一来死缠烂打而直白的喜欢。
安小念道:“好。”
依依不舍看着肆意飞扬的绿萝裙前飘出的那抹靛蓝衣袂,同骑一匹马策马离去。
从下午骑到天黑,在一片密林处停下,程缈下马将马绳栓好。他脸皮薄定是觉得被女子拎起整个人趴在马背是羞耻的,在整个将他转过身,被动而冒犯却又出于事出从权。
转为指挥着江浔也将右脚迈下,两手悬在半空接着他唯恐他摔下。
江浔也照做先扶着马背右脚试探性向下伸,脚踩到马蹬,他一愣脚下一闪而过的柔软,在另一只脚凭往日骑马的感觉踩在马蹬上,左脚离开跨到右侧下马,手臂上出现一双手扶着。
江浔也低着头,笑道:“谢谢师姐。”
程缈道:“师姐弟之间无需说谢谢的。”
江浔也闭着眼面朝她的方向不语。
程缈扶着他去到附近河边唤他一同蹲下,捧了水在他眼睛外表清洗掉血渍。思来想去还是担心阳光刺目,见他路上总蹙着眉,扯下一截衣裙。
江浔也听见衣料的斯拉声,诧异道:“大师姐,你这是做甚?”
程缈不语轻柔地将布条从眼前绕在脑后系好,中途江浔也偏头躲了躲意识到她在做什么才没在动。
下午程缈寻了些果子在河边洗了洗,擦干递给他。
江浔也坐在一旁接过,“谢谢大师姐。”
程缈见他低着头盯着果子迟疑,道:“洗过的,还擦过一遍。”
“好。”
蒙着眼睛面朝前方,也不知看着何处,将果子递到嘴巴吃。
程缈不动声色靠近他,观察他的侧颜,他那清冷如月、天赋异禀且努力、姿容卓绝的如冰山雪莲的小十七啊,我肖想着你的容颜和身材,所有的所有我都肖想着,却不敢轻易开口,希望有一日这雪莲只为我一人盛开。
只是不知你可发觉我对你眼中难掩的欢喜,和我同你对别家姑娘那般受伤的慌乱、藏在心中压抑着的情愫。
晚上搭起木柴升起火,度过一夜,还在天黑前给马儿吃了草、喝了水。
第二日程缈如昨日一般指挥着江浔也上马,她才上了马背坐在他身后驾马。
马蹄印一路向前,在沿着路勒转马向左奔,程缈驾着马缓缓慢下来,缓缓转头。瞥见一个马背上的藕粉襦裙探出头,在对上眼时往一旁躲。
双腿夹了夹马腹马儿跑得快了,江浔也问道:“可是有什么人?”
程缈道:“只是过路人。”
江浔也声音没什么起伏,“喔,是这样啊。”
马儿白天跑天黑了便歇息,其实是程缈怕把马跑累死,又怕暂时找不到这般跑得快的马。
第六日早下起了雨,进了墨北。
来到三清门下,望着长长的千台阶,下马将江浔也也扶下马,看着瘦弱的身躯背起比寻常男子瘦削而高高的他。
程缈掏出一个药瓶,拿了一颗药捏在手中,沉思一会,道:“小十七你把这个吃下去。”
江浔也捏着手中放在掌心的药丸,问道:“大师姐,这是?”
程缈道:“大师姐不会害你。”
江浔也听此才仰头服下,摸索到腰间的葫芦含着水吞下。这几日腰间的葫芦总是满的,虽说他喝水不算频繁。
没一会江浔也便趴在她肩头,程缈转头看向他,“困了,睡一会吧。”
背着他一步磕头一步走,步履略显沉重。弯腰、起身的动作轻缓,雨依旧在下。
走到一半雨势不停,头磕破了,膝盖也破了,血混着雨水在石阶上的一角往下流,两旁是清浅的微微混浊的雨水,湿了鞋和全身。
程缈即将爬上山顶,听见一个声音:“程缈,你回来了。”
程缈闻言抬头,道:“见过师傅,弟子程缈回来了。”
二人身上湿透了,雨水顺着衣角往下成串的滴,恳求道:“请师傅饶恕弟子多年不归,只求师傅治治小十七的眼睛。”
“我是他的师傅我自是会相救,但程缈你又是出于什么非救不可?”
“原本下山只因我对小十七生出男女之情,他那时一心学武还一副情窦未,眼中无情爱。我想着逃避自己的感情,就自请下了山想冷静几年。”
“可我原以为时间会淡忘,可情深不减,情不变。我走的两年后他还来寻我回去。再见面时我觉得我是忘不掉的了。”
“我只盼他安好,哪怕他不知晓我的心意。”
二总宗主撑着伞俯视二人,又问:“哪怕你所做之事都是一厢情愿,你亦不悔?”
程缈眉眼认真而掷地有声道:“不悔!”
“我不是要向他索求什么,我对他是真心且不带有任何目的的,自是不求回报。”
雨水洗了满面,辨不清此刻是雨还是在雨的掩饰下在流泪,苦笑道:“他安好,我便心生欢喜。”
二宗门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好一个痴情女。”
这台阶原来她洒扫台阶时无聊时数过,不止一次,那时日日扫,一扫就是一天。说是磨练心性,足有三千八百四十二级台阶。
三清门二宗主,见她身后状似流着清浅的血河和这破了的额头滴着血,隔着衣裳膝盖透出的暗红,面色惨白的下一刻就要晕倒过去,不忍道:“你且先上来。”
程缈面色苍白背着即将下滑的江浔也,双腿在发麻发颤,向上抬了抬,“谢过师傅。”
程缈步子沉沉走上了山,气喘吁吁坐在地上,扶着一旁要向后栽倒的江浔也。
三清门二宗主,见江浔也睡着死沉,笃定问道:“你给他下药了?”扶起一旁的江浔也走在前面。
程缈喘了一会,扶着膝盖起身,双腿磕破走路不利落,走路前脚跟着后脚,跟上在一旁拿过他的伞欲要解释:“师傅…”
三清门二宗主看了她一眼,一副狼狈模样有损三清门大师姐名誉,眉头皱着轻轻打断:“有什么话先进屋再说。”
程缈道:“…好。”